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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卿茽刚懂事时还很疑惑,为什么同样是母亲,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呢。母亲不来看自己,自己便去看他好了。
小卿茽拿着些喜欢的玩具,摇晃地往折晖苑的正房跑去,还不曾爬上门槛,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谁让他过来的,抱出去!”
当时还有奶娘陪着自己,自己懵懵懂懂地问她,她只是抚着自己说:“茽哥儿长大了就知道了。”
其实不用等长大,自己便隐约懂得了。
那些丫鬟、婆子不曾在自己面前禁过嘴,泥巴种一些的话总是朝着他而来,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说这些话时,他们脸上的神情总是在告诉自己,这不是好话。
后来,上了学堂,终于有人指着他鼻子笑哈哈道:“你是个狗屁的少爷,你根本不是侯府里的人,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杂种罢了。”
原来自己不是四夫人亲生的,是从别的地方抱来的啊,小卿茽知道了这个当时还有些高兴。
所以自己叫母亲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母亲咯,那她的漠视应该是正常的,毕竟谁会对别人的孩子关心呢?自己多年来的难过好像就有了宣泄口。
如果这个母亲不喜欢我,那生我的母亲总该疼我罢。小卿茽边想着边点点头,开心地笑了。
好不容易打听到生身父母的住处,小卿茽挑了个很热的下午出门,因为这时候大多数人是睡午觉的,连守门的嬷嬷都打着瞌睡。
小心翼翼地溜了出来,一路朝着阮府后门处的一大片民居房跑去,因着满心欢喜,大热天里跑得大汗淋漓却并不感觉累。
路上不知跑了多久又跌倒了几回,终于到了一个普通的院子,里面传来些许声响。小卿茽揉着受伤的膝盖又顺了口气后,扒着篱笆往里看去。
里面的小孩颇多,叽叽喳喳叫嚷得一片,似乎还有大人的身影,只是他太矮了,什么也看不清,又贴着耳朵听他们讲话……
小卿茽去时跑的有多快,来时走的就有多慢。原来生自己的家里,生活已经很是难过了,生了许多的小孩,自己算是卖给侯府的,而院子里的其他孩子也都是养不活准备卖了的。
临走前,小卿茽还特意看了那个妇人,自己惦念许久的母亲。
她穿着粗布的衣裳,举着藤条使劲抽着哭闹的小孩,嘴里还骂骂咧咧,神情严厉而可怖。又一抬头看到了自己,拿着藤条的手指着:“你是谁家的小孩儿,看什么看,滚一边儿去。”
小卿茽看着那个妇人,嗫喏着哭了却说不出话来,见她要来赶自己,连忙转身就跑了。
从小到大,这是小卿茽最难过的一天。她们跟他想象的母亲不一样,无论是他唤的还是生他的,一点都不一样。
走走停停哭了一路,回府时天都黑了。进了折晖院,奶娘一看到他就上前抱住了,这样温暖的怀抱,小卿茽一下子又哭了,外头什么都听不见。
可是后来啊,连奶娘都不能陪着他了。
那是个春天,她病得很重,自己跪在奶娘躺着的榻前,求着她不要走,但奶娘摸着自己脸的手还是慢慢变冷了。
外头春花烂漫,晨起的第一缕阳光就透过窗棂,照在奶娘灰败的脸上,那样灿烂热烈的东西到底还是把自己惟一的温暖给夺走了。
从那以后,也终于没有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在他难过时来抱抱他,他也就孑然一身地长到了如今。
……
瞧着外头絮状飞舞的大雪,阮卿茽想起葚哥儿递药的那个下午,心中仍是有所慰藉。
只不过她是侯府里头正经的嫡女,与自己这旁枝过继来的继子又能有什么联系呢?
阮卿茽又想起了自己鼻青脸肿地从树下的抬头,突然看到的清澈双眸……
今年的雪似乎不间断下着,不过片刻,扫好的甬道上就又积了一层。
抟溪苑东厢房,阮渺薇绕着廊柱走,终于进了烧了炭火的屋里,由着子佩上前来,将外头的斗篷、厚袄给除了。
舒服地靠上了榻上的梅花黑漆小几,又端起新上的冰纹茶盅,小口地饮了热茶好几口,才算缓过来了。
阮渺薇手捧着茶盅,余光里瞥见子佩似乎是有事的样子,沉着开口:“有话便说罢。”
子佩正拿着火钳往炭盆里添着炭,此刻将手擦了擦,福身恭敬道:“兰儿今日来说,之前谷子的事似乎是有眉目了。”
“说说罢。”阮渺薇把手中的茶盅放下,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