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渺薇轻抚葚哥儿的肩头道:“给了就行。我们走罢,去给娘亲请安。”
一高一低的孩童身影并列而行,落日将姐弟两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很长,盖过苑前小溪,越过廊下树杈……
云京地处偏北,秋季不甚绵长,暮秋往后气温便节节下降,子衿也时时为阮渺薇添着衣裳。
终于在一次近晚食时刻,阮渺薇立于自己的东厢房院子里,正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沉默想着件事,忽然感到脸颊上传来些微凉意,抬头便看到了飘了漫天的点点黑影,抬手接住一片,倏忽便化了。下雪了。
初雪绵软,细细密密盖了满天又落在屋檐树上,轻巧无声。阮卿葚张着手臂一路飞跑着进入抟溪苑,看见姐姐与娘亲立在檐下,大声笑道:“下雪啦!”脸上满是孩童笑意,崔氏连连叫唤:“葚哥儿快进来,加件衣裳再去顽罢……。”
母子三人早早吃罢晚饭,在檐下摆了小火炉与矮椅,各相捧着杯热茶坐着近观这越来越大的雪。
崔氏命二人添了衣裳还不放心,时不时摸摸两人的手试试温度。看着葚哥儿眼中的溢满的渴望,好笑道:“你啊,也不是第一次见雪了,偏生每年落雪日都是这般模样。”
阮渺薇也觉得好笑,弟弟爱故作大人,平时一副不苟言笑姿态,可对这雪却完全展现了自己孩童模样“见了雪仿若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脸都笑个不停了。”
一直在笑吗?葚哥儿摸了摸脸颊,还真是,竟然都有点发酸。葚哥儿揉了揉脸“我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对着雪颇为入迷。爱它飘着的轻盈、爱它落下时的无声……”边说着眼睛便慢慢发直。
崔氏看着儿子似曾相识的沉迷目光及肖似那人的脸庞,慢慢静默了。
他也对雪爱之入骨……他也曾说,他爱它飞舞时的不羁与绵软、爱它静止时的洁白与美好、爱它在书中的玉花、寒英模样……爱它别称素尘。
男子身形颀长、气质风流,隔着庭院,他竭力大喊:“素尘,我心悦你许久,盼着你能给我机会陪你走过往后的年年朝朝。于雪日撑伞踏行,赏檐槛间碎沾寒英,赏玉花漫天回旋起跃……”离得这般远,崔素尘依旧感到了那双桃花眼里的灼灼情意。
崔氏以为自己将这些都忘了,这些年来自认生活不受那人半分干扰,活得清闲自在,却骗不了寂夜里的辗转反侧。原来说忘记都是自欺欺人,实则是将那些记忆刻骨铭心地深埋,偶尔翻出来依旧历久弥新,令人心惊……
旁立着的冬晴觉得夫人不对劲,夫人甚少会这般模样,只有是因为那件事,连忙进屋去寻楚嬷嬷了。
崔氏恍然怔坐,脑中略过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场景,事件、地点走马灯似的变换,始终不变的只有那气质风流的桃花眼。
楚嬷嬷甫一赶来,便看见了崔氏美目中如有实质的悲伤,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心疼地赶忙上前抚住崔氏的肩膀。
楚嬷嬷知道崔氏不欲叫小少爷、小小姐知道这些事,缓缓低头在她耳边慈爱地小声叫道:“小姐?小姐,那些事都过去了,葚哥儿、薇姐儿还在呢,且先随我进去。”
崔氏身子微微地抖动了下,终于从梦魇般的场景里挣脱出来。目光缓动,长睫抖动,转头看到了楚嬷嬷,终于反应过来,轻手脚地不惊扰姐弟两人,缓缓进了正房。
因周围环境太过雅致静谧,一时天地间仿佛只有小炉上的热茶水“咕噜咕噜”声。阮渺薇正看着地上铺着一层的细雪,出神地想着之前的事;葚哥儿亦是满目的雪,应接不暇。两人都未曾注意到崔氏的离去,当然也未曾看到远处月门停驻的阮旬靖……
阮三爷如往常一样自魏姨娘的西跨院里用晚饭,不经意间,便瞧见今年的初雪就落下来了,一时之间神情不属。
魏姨娘觑着阮三爷的脸色,颇为小意地奉上了一杯茶,软着嗓子唤道:“三爷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的饭菜……啊!”
阮旬靖怔怔然不知何为,随意一扬手竟打翻了魏姨娘手中的茶盏。这杯茶是新泡的,还冒着丝丝烟气儿,一下子便全倒在了魏姨娘的手上,顿时,白皙细嫩的手背、手腕处便红了一大片。
魏姨娘疼得登时便变了表情,勉强控制住。再一抬头,面上已有两行清泪,且目光柔弱畏惧,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再次开口道:“妾身伤着了不要紧。可三爷是怎么了,不如跟妾说说……啊,三爷你去哪?”
以往对阮旬靖百试百灵的法子,今日却是不知道是触了哪路神仙,竟半点作用也无。魏姨娘话还未曾说完,更没等来阮旬靖的好言相慰,倒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身影偏身走了个彻底,于洋洋洒洒的雪中留了个身形俊朗的背影。
魏姨娘转脸收了眸中清泪,把着腕子狠狠嘶了一口气,朝外急急喊着婢女:“采沁,给我取烫伤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