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如看着他抱着面包回来,“哪里来的钱呢?”
张建国笑了笑,抬起来手腕,“幸亏我的手表还值得几个钱。”
黄梅如眼睛一下子就酸了,他的手表是张建国父亲送的,当年出国的送别礼物,因为做地质工作,在底下是看不到日头的,被埋进去了,时间怎么过的都不清楚。
所以送他一块手表,希望他能知道时间,希望他即使被埋在土里面去了,也要顽强的活着。
“你说,会有人来帮我们吗?那么多的留学生,能顾得上我们吗?我们没有入境签证,随时会被移送驱逐。”
张建国看着她,忍不住开口,有些时候,会感受到绝望,一些绝望,就是从最后一块手表开始的,三天后,他们连面包都没有了。
最对不起的,他觉得就是孩子,黄梅如吸了吸鼻子,她这个人就是特别坚强特别刚的那种,她不知道会不会来,这边消息很闭塞,把面包压扁,然后一口一口的塞到嘴巴里面,瘦的长条一样的腮帮子鼓起来。
大口大口的吃,“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成为流民。”
无非就是,肚子里面孩子没有了,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还活着,她觉得是奇迹。
张建国扯了扯嘴角,他特别乐观,笑了笑,“是啊,流民也蛮不错,我们就可以沿着边境线,穿越丛林,也当一回野人,早也走,晚也走,早晚能回去的。”
留学生回国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坐船从美国旧金山途径日本檀香山、横滨、马尼拉,入香港天津到北京,但是美国人不会那么容易给你船票让你走,不予办理签证。
另外一条就是黄梅如走的这一条,经欧洲到东欧前往苏联西伯利亚,南下入中国境内,前往北京。但中间需要办理的种种护照与过境签证,太难了。
政治封锁要我们的留学生根本拿不到过境签证,我们从人家的地方走,百般的为难。
转眼已是旧历年,张建国坐在桌子上,比划了空空的桌面,“我妈一定会焖一锅青萝卜乌鸡汤,你一定要来一碗才好。”
黄梅如很饿,她需要营养,可是达不到要求,连温饱都解决不了,旧历年的新年,她打起来精神,还特意采了鲜花插在捡来的酒瓶子里面,也跟着比划了一个盛汤的动作,然后配合,“真的好香啊,妈妈手艺太好了。”
张建国看她做假动作,眯着眼嘴鼓起来好像是吹着热气一边喝汤一样,马上抬眼看了下天花板,这样眼泪就会退下去。
门外突然敲门,张建国心砰砰跳,他下意识要看一下手腕,却发现手表早已经没了,他怕是来驱逐出境的。
打开门,却看见两人,一人老者着黑色中山装,一人着灰色中山装,看到他,只讲一句,“祖国,来接你们回家了。”
后面黄梅如听到,只两只手撑着桌面,上面空空如也,转瞬便有滴泪落下,点点泪痕,千里征程。
一句接你回家,胜过千言万语。
祖国,来接他们了。
什么是祖国呢?
黄梅如觉得就跟当年南京一样,不放弃任何一个战争孤儿,不放弃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中国人。
这,就是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