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逢山上燃起了烈烈的火光。
星垂野的大雨未歇,翻卷的云层尚未散去,汇聚在盆地里越积越多的水与暗涛也还未来得及渗入地下,却原来晨光破晓,旭日东升。
孤逢山上的万里层云逐渐散开,辉光日新,朝气蓬勃,天地一片盎然。
也正当这个时候,那肉也可见的孤逢山雪顶之上、雕梁画栋的王殿所在之地倏忽燃起了一片艳丽的光。此光璀璨绝艳,令人不可逼视。
季蘅遥望着那光,心下一紧,进而胸膛里一股剧痛排山倒海而来。
“……若论及罪恶,九部贵族与那孤逢山上的无辜之人又该找谁去清算?”
越兰亭此时已没有了触觉,但她眼看着季蘅恼羞成怒,怒意冲天,依旧油然而生一股舒爽痛快之感。
“你那被你种了傀儡香的盟友也有些小账等着同你清算。”越兰亭笑道。
他二人昨日一夜奋战,相互摧折,季蘅光顾着眼前的越兰亭却陡然忘了一事。她既只身前来,必不可能没有后招,而所谓杀人诛心,蛇打七寸,她的后招则在帝京之中的公子无忌身上。
季蘅因长明灯之顾魂火受创,他对他的控制之能再不复昔日强横。公子无忌不但为自己寻来了傀儡香的解药,他还“好心”将那解药赠予了映波。
彼时孤逢山王殿上一股火光冲天而起,与那火光一同相伴相生的还有一股妖气。
这妖气是宗晅的。而映波此时正受联军残部庇护,趁着王储外出之时,俏生生潜入到了王殿之中。他的目的有两个,一为唤醒宗晅,牵制季蘅,二为偷得季蘅手中四方石棋盘的基座。
季蘅既能栖身四方石五百多年,他这一方残片想必比日晷又大上许多,他来同越兰亭决战自不可能将此物随身携带,如是推断,此物应该被他藏在王殿之中。
东黎部所剩无几的残军受了鬼蜮的庇护,趁此调虎离山之时,他们与映波一同被偷渡上了孤逢山。而季蘅那时虽一马当先大挫联军,但妖界九部同气连枝,九部之间便再有征战,他们也断不会容许一个不知深浅的外人操控他们的命运。
越兰亭在婚礼上的那一闹令得各部人心浮动,而今的孤逢山王殿早不复昔日人声鼎盛。一场内乱扰得各部精疲力竭,季蘅便再有翻天的本事也断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收拾好已然浮动的人心。
这是唐庭与云栖月为用命换来的一线机会。
孤逢山王殿祸起萧墙,季蘅怒发冲冠。越兰亭眼看着他长袖一挥腾云而去,哈哈大笑,险些扯得咳出一口血。
她生受一道雷劫也已是强弩之末,倘若没有天子白玉圭镇魂,她怕也早同斗兽城里的孤鬼一样魂飞九天。
旭日东升,金光万丈,一夜积压的层云逐渐舒展开,而淤积在星垂野盆地中奔流的暗河此时也渐渐沉降到了地底。
星垂野又恢复了往日广袤,原野边沿一丛绿树争相舒展枝条迎来焕然新生,而那积了几代人罪孽的斗兽之城也随着晓色云开而沉入了万丈深渊之中。
越兰亭将巨鲲收入沧海后落了地。她在一滩污水之中缓了许久,待那左肩渐渐觉出了痛意,一双手也好歹听她使唤后,越兰亭从黑伞之中抽出了一个白玉瓶。
白臻素有先见之明,他早料到越兰亭将被季蘅一顿痛揍,而这镇魂之物是他逼着东君连日制出来的。
越兰亭颤抖着双手拧开瓶盖。此处地势较低,一夜奔流的雨水还未来得及全然渗入地下,此时水流汇聚有她的腰高,而她整个人泡在又冷又脏的水流之中,忽有些后悔这一场漫长而如凌迟一般的反击与复仇。
丹药入口即化,她御着沧海腾空而起,顺带着蒸干了一身污渍。
沧海颤颤巍巍托着她往孤逢山的方向飞去,越兰亭虚坐在剑之上,微眯着眼,沐着阳光,不由又为前路之茫茫而翻涌了一腔喟叹。
气归气,累归累,临衍的身躯还是要追的。
沧海将她轻柔放在了王殿左侧的花园之中,越兰亭敲了敲剑刃以示感激,旋即又将长剑收到了黑伞里。
照先前布置,此时宗晅或许有了些知觉,而映波将与东黎部死士一起往王储的房中偷那一枚棋盘。
花园里人烟凋敝,巨大的白色鹦鹉不知去了何处,满院的绿植却依旧向阳而生。越兰亭绕过了祭塔残骸与满目珍奇植被,束起了头发直奔后殿而去。
好在前殿一场火还未扑灭,人手都被调派到了他处,越兰亭所栖身的这一方后殿竟未曾撞见多少人。
她循着宗晅的妖气一路往前行去,越走越不敢掉以轻心。待她穿行过了一丛糜香扑鼻的玫瑰园后陡然见一雪白宫殿肃然立在重山之间,水声潺潺,越往前走则视野越是空阔。
孤逢山雪顶瀑布穿王殿而过,此处地势逐渐拔高,想来已然逼近王族居所。
越兰亭潜行入宫殿偏门后顺着石阶与逼仄的通道行至二楼,此处妖气大甚,隐有刀兵之声。
越兰亭矮下身寻了个楼梯间的木门,她悄然将木门推开一条缝,却见门外景色畅阔,清晨的露水还未来得及垂落到地上,海棠花却已然开得十分招展。
一道瀑布劈开山体而过,瀑布紧挨着宫殿的长廊,长廊之中隐有水雾蒸腾。长廊由雪白的大理石砌成,一侧开阔,一侧以石墙封着。
开阔的那一侧恰可见水雾蒸腾与天河垂落之景,天河外还有连绵的青山与血一样的霞。
石墙上与长廊顶上以彩泥画像,廊柱下的石雕是着上身的旧神。越兰亭暗瞥了一眼,那泥壁画是云舟在激浪之中乘风破浪的传说。
雪白的长廊里有二人正在鏖战。一人掌风霸道,身形魁梧,是为宗晅,另一人高梳着一个马尾,这是虞广陵。
却见虞广陵背对着越兰亭,她手中一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而宗晅虽不拿一刀一剑,但他的掌风之强横却足以扫得虞广陵连连后退。
到底还是嫩了些,她这般同宗晅对峙,想来不出三回合便能被他揍趴下。
果不其然,宗晅手臂一抬,虞广陵的长刀恰砍到了他的护腕上。宗晅一掌挥出,虞广陵堪堪避让,那精雕的汉白玉石墙上被他炸了个大洞。
宗晅手臂上的两个铜臂环上还挂着两个残缺的环,想来原是铁链穿过之处。
他刚得了傀儡香的解药将醒未醒,虞广陵先于季蘅拦到了此处,而映波也已潜入了王储的居所。
越兰亭刚为映波默悼了一句节哀却见石墙上列开了一道口。却原来宗晅心怀激怒,掌风无忌,一掌挥过来的时候连那隐蔽在楼梯间拐角处的木门都受了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