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然睁眼,眼波如刀,白臻被她吓了一跳,怔怔然与她对视。
越兰亭缓了片刻这才看清眼前来人。彼时二人一趟一跪,越兰亭将白臻的手腕捏出了一道青紫的握痕,而白臻茫然地伸着手臂任他拽着,沉着个脸,也不知是怒是惊。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
越兰亭悻悻放了他,白臻又端详了她片刻,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二人的交情已有近千年之久,这千年之中虽也未必一帆风顺,二人却着实未曾如今日这般闹过。白臻那时怒从口出,细想也深觉后悔,待他想找越兰亭畅谈之时,不料此人撒丫子一跑,贼得像只兔子。
白兔子平日里嬉皮笑脸,此时便如沾了水一般零落无依,她揉了揉眼睛,眼里薄红一片。而那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酒渍正烙印在她的衣襟上,一块薄黄的斑驳仿佛无声的控诉。
白臻心下稍软,刚伸出手想将她拉起来,却见她往后缩了缩。
他深皱着眉头,既心生怒意且十分恨铁不成钢:“你到底喝了多少?”
见越兰亭讷讷不答,白臻万般无奈,又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毯子。还当真如一只落水的兔子,耷拉着脑袋,红着鼻头,与平日里威风赫赫的九殿下相去甚远。
“来道歉?”
白臻冷哼一声,就着桌上的残酒抿了一口,顾左右而言他:“昔日我父王最恨我放浪形骸,如今想来,这流霞仙酿的滋味我竟也有好几百年未曾尝到了。”
“什么流霞仙酿,这玩意五文钱一两,你要我可以给你扛一罐回去。”
“……”
他有时觉得这张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而另一些时刻,在她不这般尖锐的时刻,他觉得故人相见,一盏薄酒,一段缥缈如云烟的旧事与一段灼灼如艳阳的少年时日已足够令他心怀感谓,心怀恩典。
“我确实不该这般刺你,”白臻道:“你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此事我信你。”
“季蘅之事呢?”
白臻妥协似地又闷了几口酒,道:“依旧不行。鬼蜮司六界生魂之序,照说许多事情我们都不该插手。更莫说长明灯乃我父王留下的东西。你的这个计划还说服不了我,恕我不能再冒着巨大风险将此物借给你。”
早知如此,她早该将那东西偷出来才是。越兰亭闷闷抢过白臻手中的酒壶,嫌恶地摇了摇,不死心地白了他一眼。
白臻眼看她抱着酒葫芦便开始灌,皱着眉,半站起身道:“我去要酒。”
“别了吧,没了便没了。反正即便你我同醉同归,你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是不会,”白臻道:“但我可以允你一件事你可以将那白玉葫芦放到长河中试一试。”
越兰亭刚直起身,一个踉跄,左腿一软又摔了下去。白臻冷笑一声,百般不愿地向她递出一只手。越兰亭小心翼翼接了,眼看他异色瞳孔中的光芒意味不明,她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便是被下了降头我也不会给你解咒的!”
“……”
白臻愤愤抽回手,抓了一角毯子,小心翼翼将手心濡湿之处擦了擦。越兰亭如获至宝,喜笑颜开,忙拽过那毯子替他擦手敲背。
一个不慎,她甚至能为他撩袖子做一顿夜宵。由落水的兔子变成了一条哈巴狗,九殿下甚是能屈能伸。
她的狗腿令白臻险些承受不住,他拨开她的手,冷着脸,皱着眉,道:“话先说好,我可以让你赌一次。但无论他魂归长河或是魂飞魄散,之后之事你都不可迁怒他人,尤其不能迁怒无辜者。”
见她连连点头,狗腿得太过厉害,白臻好容易挤出一丝笑,道:“倘若他果真苏醒过来,那我便将长明灯再借给你一次。”
“倘若他未曾苏醒……”
“那季蘅之事便由我鬼蜮接手,这般丧心病狂之人,我鬼蜮必不会轻饶!”
越兰亭有时太过习惯与白臻斗鸡走狗的日子,险些忘了此人的力量之强盛。他早已不是昔日吊儿郎当的鬼蜮少主,他是万鬼之王,是长河秩序的守护者。
越兰亭眨了眨眼,鼻子一酸,险些又要哭出来。
白臻被她生生吓得站起身。他手忙脚乱,低着头看了她片刻,实在不知此人怎么如此说风就是雨。
“……你有话好说,先起来……哭有什么用?”
越兰亭咬着嘴唇,瞪了他片刻,声如蚊蝇,终于挤出了一句“谢”。
白臻尚有一事未曾告诉她。那日她负气而走,白臻便也负气往神女墓中去了一趟。他此去自然发现了墓室里致幻的烛台与白蕊的神体之秘,而后经过一番查探,他将青鸟之事拼凑了个七七八八,心下一凛,细思也甚是后怕。
季蘅既然敢将触手伸到鬼蜮,想来他所图谋之事除长生之术外,还有自己的生死审判大权。此人野心勃勃,丧心病狂,实在不得不防。
而那日青鸟既然哄着临衍到了白蕊的墓室之中,一个致幻的烛台又让他看到了白蕊的幻影,照常理推断,他们的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寻个借口让越兰亭收下那一枚假的九转回魂珠而已。
但事情怪就怪在,临衍非但看见了白蕊的幻影,甚至还去了一趟长河之源。
他曾以一凡人之体入了长河,眼见了越兰亭的过往而后又安然而归,若非他承温冶的魂火之力,那便还有另一种更令人心惊的解释。
白蕊虽被九转回魂珠镇了近千年,但她想借临衍之手,向越兰亭传达一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