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的虎贲军走完最后一趟安巡,与前来换岗的同僚互拍肩膀,一人多高的灰樱矛从一只茧蚀的手交到另一只皲裂的手,银杏春来发枝,天已大亮。
子城外,农户开始劳作,作坊忙着织纺,十几年如一日,贪享着这一片太平。
几简军报早早被送至跃兰轩,从祝阿,到历下,已被姬忽翻了几遍。
齐国加上郑国援军,战车不过二百,步兵多则八千,对抗戎人这一万骁勇兵力,只怕会是一场硬战。
姬忽正柔着眉棱骨,突然视线一偏,婉儿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
松了松神色:“你怎么来了?”
“来给公子奉茶。”
说着已将案几上转凉的清茶倒在一边嶙石雕琢的椭圆槽内。
“来了很久了么。”
“也不算久,从公子在读祝阿城被围那卷时来的。”
看了看那一堆竹简,“那也来了很久了。”
“公子专心,我未敢打扰,所以只是在一旁静候。”
热水斟了半盏,隔着盈盈弥散的热气,姬忽端看着她。
“你识得字?”
当下别说是庶民不能识字,就连公侯家的女公子也是大多要在姆师的教诲下学习织衽组紃,以供衣服,少有女子能读书识字。
姬忽这样一问,惹得婉儿心下一颤,她答也是疑,不答也是困,只得手下一歪,任那壶里滚滚热水浇上手指,随即“呀”的一声,将那青铜的圆腹壶一扔,强忍着疼痛缩手在袖间,浅眉深蹙道:“奴婢手脚笨拙,还请世子责罚。”
那圆壶两耳带一点锈色,在木几上晃了几晃,最后稳稳立住。
姬忽一伸手:“拿来。”
见她眼神狐疑:“手。”
握在他掌心的这只手洁净柔软,指甲显然是精心修剪过,晶亮如珠贝,刚才那一烫,指根已然绽红一片。
他拖过嶙石盘,引着她去蘸凉茶缓痛。
“凉茶可以消肿。”他缓缓说,“你平时这样伺候主子,还能如此得公主偏爱,也是奇事。”
“三公主她人和善,从不苛责下人……”
忽然想起了什么。
“公主呢?”
湾蓝的天空云团飞纵,正在文昌台里乱窜的明月打了个喷嚏:“谁呀,在背后叨念我!”
耸了耸肩膀,两手继续插袖,这文昌台里,到底什么人会和一个普通的士家结仇?我那颗还魂丹又该去哪找呢?
想得没头绪,正沮丧,忽见一人飞走而过,诶,这婢子,好眼熟——
是她,那日被大丫鬟赏耳光的姑娘!
未及细细思量,她跟了上去。
这婢子看着瘦小,腿力简直惊人,像是会什么轻功,眼看那身影穿过一条满栽海棠的长亭,碧色衣裙于两侧廊柱间即将隐匿,明月步子一跨,视线突然一断,“不好”一声暗叫。
“什么人!”
全因这一声低喝,她足下一空,错过步入长廊的那一方台阶。
一个踉跄未及起身,那个声音又近了些,“莫在此处停留,还不快走!”
这声音有些耳熟,明月垂首来不及细想,趁这人还没改变主意,溜溜地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