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骨匕乃祖父在申国避难时候访遍匠人所制,应是世间无双,她曾在小姑姑的梳妆箧里见过一两次,也只是偷窥。
周幽王时,祖父正为太子,幽王娇宠褒姒,申后被斥入冷宫,太子也贬去申国,幽王立褒姒为后,立其子伯服为储,三戏诸侯,尽失人心,申侯联西戎之兵攻入镐京,平定叛乱,迎立祖父即位,是为平王。
犬戎自持弑幽王有功,人马盘踞镐京数月,毫无归意,祖父以鱼骨匕歃血,与申侯北合晋侯姬仇,东通卫侯姬和,西联秦君嬴开,又以当时的郑世子掘突为辅,大败犬戎,迁都洛邑,天下自此后定。
犬戎归乡的前一晚,蟾月高悬,遥映在红墙青瓦之上,孩童年纪的明月溜着屋檐来到最北一间宫阙,打怀里掏出一个金黄面饼,小姑姑已被祖父关了一月禁闭,她也已是这里的常客了。正要上前,却见青铜的门锁下,跪坐着一个肩背宽阔的男子,月色昏沉,他的五官晦暗难辨,只见得一双肩膀,在乍起的夜风中颤抖。
长夜清冷,明月躲在暗处低头扯下一块面饼,葱香在舌尖弥漫,这么好的葱油饼,今天是不能偷偷顺利送去给小姑姑了。
祖父薨逝许久,那华丽的梳妆箧她再也未曾见过,难道是那黑夜里的戎人?可身型和年龄又不像,会是谁呢……明月想得脑子胀,却没有头痛医头,反而伸手向腹部摸去,一个空荡身体如何能支撑一颗飞速旋转的大脑?
抬起头,穿过两樽鬃毛饱满的石狮,暗自赞叹这匠人一双鬼手,竟将双眼雕得圆润生光,头顶一块“三民客栈”的灿金桃木匾光彩流转,漆若水镜。
“伙计,一间上房,四个小菜,三个馒头。哦,牛肉猪蹄鸡腿鸭脖全都要!”
一吊钱币被扔在银台上,小伙计抬头看了一眼来客,心下一惊,好俏生的一位小哥,他满脸堆笑,扯着嗓子答道:“好嘞,小哥,您楼上请!”
案几前,牛肉斜刀为棱,与黄豆方圆交映而炖,挂了一层浓浆的蹄花如玛瑙欲融欲化,鸡腿一切为二烤至边缘微焦,鸭脖去皮以老葱煮制玉白几段。
一只鸭脖不见了,另一只猪蹄也不见了,明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边的肉沫,两只手在绢帕上一抹,揉了揉眉骨,然后接着埋头啃剩下的半只鸭脖子,桌子一旁,散落着若干鸡骨猪棒馒头碎,她正吃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伙计!”她大喊了一声,“葱油饼来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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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采楼的一角,这日来了位贵客,店小二见他气度不凡,又穿得锦衣华服,几次招呼他到楼上,却没遭理会。
楼下人来人往,贵客们来了都是直接上楼品茶听曲子,偏他一副贵人模样,辰时便到店里,坐到晌午过了也未喊菜,一壶茶水吃了大半日,伙计们看着他奇怪,又不敢多言,毕竟那人身边的随从冷面寒光,带着刀呢。
久坐席间有些倦,公子小白斜歪了身子,舒展盘蜷的双腿,瞥了身边人,又望向盏中茶:“无趣,无趣。”
随从一揖手,并未作声。
“不如你去将田汶换来?”
“属下职责所在,不敢离开公子半步。”
茶水见底,眼瞧申时过半,庭前来往人群中却始终不见那日的姑娘,公子小白正心焦,忽见窗外街市上人影晃动,鲍子走经门前。
“叔兄!”手臂高挑,他追上鲍叔。
鲍叔闻声回身,见来的是位年轻公子,一躬身:“三公子。”
小白的视线自他脸颊、肩膀滑落至足尖,又敏捷地收回;“鲍子这是要去哪里?听说前几日感了风寒,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