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影紧抿着两片发白的薄唇,低垂着头,双手轻轻从他掌心抽回,依然不说话。
之恩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一时有些无措。
“你……”他紧张的望着她,试探着问:“……不愿意么?”
她还是沉默,慢慢支起身子来,不动声色的从他怀中挪开。不管之恩说什么、问什么,她始终一言不发。
之恩静静的看了她很久,炽热的目光像失却了温度的星子,终于渐渐黯淡下来。
“抱歉……”他低头嗫嚅,“是我唐突了……”
……
泛泛绿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
她本是……不该有所求的。
掐指一算,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太多了。
杨志远一案,三法司会审,真正给了她信心和启发,算是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迈出了第一步。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她已然筹谋在胸。可是前途虽然光明,可道途仍艰难险恶,多少个深夜,她辗转难眠,有时阖眸之间,脑中浮现出文武百官那一张张陌生冷漠的脸……她仔细思量,反复计算……她知道,其中必有死敌,也一定会有盟友。
只是不管怎样,前路依然重重阻碍,无比艰难。
况且,事到如今,她已将自己彻彻底底暴露在了朝堂之上,不可能再有退路。
她是真的不能回头了。
半途而废,非死不可。
她极力维持着面上的笃定,其实心中巨大的压力和焦虑,已是难以言喻。她知道之恩的信任,是她唯一的倚仗,她也必须要和之恩一起走下去,一路同行,然后越走越近。
一旦越走越近,就像他刚才说的——水到渠成。
她现在知道,自己不但拒绝不了他,时常还忍不住主动。
她放纵自己享受这生命里罕有的欢喜愉悦,过后,又每每独自沉浸在极度的不安、纠结和矛盾中,既快乐又痛苦……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
“殿下,我们去跑两圈马,可以么?”
之恩转头望向思影,她漆黑的瞳仁幽深而静谧,看不出半点情绪的波澜。
他微微叹气,犹豫着道:“我带了酒菜,我们先用些……”
“饮酒不骑马,骑马不饮酒。”思影面无表情的打断他,“殿下若不去,我自己去。”
“别,”之恩忙道,“我们一起。”
侍从牵来两匹毛色润泽的骏马。之恩让思影先挑,思影也不推辞,上前牵过一匹个头更高大的白马,一跃而上,纵马挥鞭,一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那侍从望之兴叹:“思影姑娘英姿飒爽,教人艳羡哪!”
之恩深以为然的笑了笑,自行骑了另一匹马,追随而去。
……
山间有清澈的小溪蜿蜒而下,流水潺潺,溪底光滑的青石清晰可见。斑驳的阳光从绿荫葱茏的树林间筛下来,星星点点的,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思影将马牵到溪边栓好,一回头,看见之恩也牵着马走过来。
思影上前迎他,替他把马栓上,转过身来,自然而然的牵了他的手,一齐朝溪边走去。
之恩心如鹿撞,红着脸,怔怔痴痴的跟着她走。
“为什么……要来这里?”
思影望了他一眼,“我记得,我在这里救过你。”
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上一次,他们也是跑马来到这溪边,他因为分不清草和苔藓,冒冒失失的一脚踩进了沼泽地,差点拔不出来。还是思影,用一根树枝将他拖了上来。
而如今,时节已是初夏,昔日黏湿的沼泽早已变得干涸,纵横干裂的纹路如饥渴大口,遍布其间。
“谢谢你,”他一双明眸绽放着真挚烂漫的光芒,“我也记得。”
“我还记得,”思影看着他说道,“那天在这里,你说——你愿意相信我。”
那句话,他并不是刻意说的。那天,思影特地避开宋子诀过来找他,请求他收留自己。彼时,他尚且顾忌宋子诀的感受,而且,也实在不知到底应不应当收留她……或许是为了说服自己,他考虑了很久之后,说:“虽然我不了解你,但是我愿意相信你。”
故地重游,忆起往事,之恩觉得,那真是他此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