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芙兰稍稳了稳心神问程昶:“三公子来此所为何故?”
但程昶并不多与她废话,目光落在方芙兰身后两个瑟瑟缩缩的人影上问一旁的宿台:“这二人就是方释方釉?”
“回殿下,正是。”
程昶颔首:“带走。”
方芙兰见状,示意身边的武卫一眼先一步上前将程昶的府卫拦住:“三公子要随意带走方府的人,不先给一个交代吗?”
程昶看着陵王的武卫前后将方释方釉护住一语点破方芙兰的心思:“你想拖时间?”
方芙兰微微一怔。
程昶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目的既然是带走方释方釉二人你只要让你的人护住他们,拖到陵王回来,你就有胜算?”
“没用的。”程昶淡淡道,“你且看看你眼下人在哪里。”
经程昶这么一提醒,方芙兰下意识往四周看去。
是了就在大半个时辰前,她擅做决定,让车行队择了林间的一条岔路往城东走。
而眼下他们俱被包围,没有人有机会去知会陵王一声。
陵王哪怕赶回来也无法第一时间寻到她。
程昶道:“本王算过时间,陵王想要找到这里最快也要大半个时辰以后了。”
方芙兰目不转睛地看着程昶:“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程昶道:“少夫人不好奇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他这句话乍一听上去不知所谓可仔细一回味方芙兰就明白了语中的机锋。
她本来没打算去城东的。
若不是听到方释方釉有了妻儿,察觉他们有事瞒着她,她不会想着把他们带去城东玉芳阁问明缘由。
可是他们往城东走,三公子为什么能算到?
难道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方释方釉……是故意将那些话说给她听的?
方芙兰蓦地转头,看向两个庶弟:“你们……”
方释方釉见方芙兰瞬间洞察玄机,脸色一下子煞白,磕磕巴巴地解释道:“阿姐,我们不是,不是故意的,是他……”
他们抬手指向程昶,“是他事先派人告诉我,说能够救我们的命,只要我们装作不经意把有妻有儿的事透露给你就好……”
陵王早已对他们起了杀心,方释方釉一直知道。
回金陵的这一路,他二人无一日能够安眠。
哪知数日前,忽有一名暗卫找到他二人,让他们将当年的实情透露给方芙兰一二,自有人会在陵王手下保他们的命。
不过一名暗卫的话,方释方釉本也不全信。
今日来了灵觉寺,他们本来也是迟疑,奈何此前陵王匆匆离去,他们担心自己的妻儿遭难,一不做二不休,便与秦小娘说起了陵王打算诛杀他二人的事,诱得方芙兰让车行队走了去往城东的岔路。
一切本来按部就班,方释方釉也似乎看到了生机。
然而就在他们见到程昶的一瞬间,忽然后悔了。
这个迤然朝他们走来的清贵公子,只怕比那个陵王还要狠厉百倍。
方釉惯来是个没骨气的,只这么一下便腿脚发软。
他跌坐在地,口中喃喃:“阿姐救我,阿姐,救救我……”
然而方芙兰并不理会。
她看着方释方釉,先前的疑惑重新浮上心头。
这么说,他二人是当真有了妻儿?
可是,他们这些年不是流放服刑吗?哪里来的妻?哪里来的儿?
程昶看着方芙兰,淡声问:“你是不是想知道,他二人为何能成家?”
方芙兰没作声。
“也没什么,”程昶负手,不疾不徐道,“托你的福罢了。”
“当年方府出事,你父亲被刑部的人带走前,你曾追着他送了一路,当时他是不是告诉你,他从来没有中饱私囊,也从不曾写错太宗皇帝的名讳,这两样罪名都是冤枉的?”
“但是,变故来得太快,你还来不及为父伸冤,父亲当夜就问斩了,隔一日,你的母亲也自缢而亡。一家人散的散,逃的逃,你在府中等了几日,原本不知当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故皇后薨逝的消息传来,你想,毕竟你与皇贵妃是有交情的,眼下皇后没了,中宫由皇贵妃做主,或许她能为你的父亲昭雪。”
“你于是下了狠心,去药铺买了砒霜,打算隔一日进宫,请见皇贵妃,以死明冤。”
“但你没想到的是,刑部拿人的咨文竟先一步下来。那夜,你独自一人歇在府中后院罩房,紧闭窗门,吹熄灯火,原可装作并不在家,但你知道刑部的那两个衙差,是怎么越过重重深院找到你的吗?”
“你至今或许都不曾料到,你这两个早已逃走的庶弟,当夜其实回来过……”
方芙兰听了这话,浑身一震,目光怔怔地落在方释方釉身上。
当年方远山一被问斩,方释方釉就逃了。
他们原本只是出去闭闭风头,一直到刑部的咨文下来,昭元帝言明要发落方府一家,他们才知道大事不好。
他们想要逃到天远地远的地方去,隐姓埋名地度过这一生。
可身上钱财无几,他们怎么逃,怎么埋名?况乎他们还是过惯奢华日子的人。
方释方釉思来想去,深以为富贵险中求,想起自己在方府还暗中藏了些私财,便决定回府去取。
他们实在是不走运,刚到了方府,还没取到钱财,刑部的两个衙差便上门来拿人了。
要说呢,这两个衙差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打惯了,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上头给方府一家子判的都是流放,要被流放败落府邸,这辈子再想翻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方远山早就人头落地了。
是故这两个衙差见方释方釉取钱财,便起了分赃的心思。
方释方釉心道是破财消灾,便舍了大半出去。
岂料衙差这还不知足,仍是要将方释方釉带回刑部,方释方釉心知去了刑部,这辈子便算完了,与两名衙差好说歹说,一再恳求他们放过他二人。
其中一名衙差眼珠子转了转,问:“方府有个艳冠金陵的小姐,她眼下人在何处啊?”
方释方釉知道他们问的是方芙兰,也知道方芙兰眼下就在府中他们出逃后,秦小娘曾再三让他们回府将方芙兰带离金陵。
方释方釉生得自私自利,到了这个关头,只觉保住自己才是要紧,于是将两名衙差带到后院熄了灯的罩房外,悄声道:“阿姐就在里面。”
方释方釉走了。
走的时候,听见了方芙兰凄厉的,胆颤心惊的哭喊声。
但他们不敢回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像方芙兰这样未出嫁的,容颜绝世的罪臣之女,将来的路还能怎样呢?哪怕被流放,最终也还是会沦落画舫,充为官妓的吧。
她迟早要经历这一切的。
既如此,身子予了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名衙差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本就事先吃了酒,借着幽微的灯色,看着一寸灯火下明眸皓齿的美人,醉得不知天上人间。
是啊,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先便宜他们。
他们借着酒劲,撕了方芙兰的裙裳,对她百般凌辱。
雨打花落,风吹浮萍。
父亲母亲离世后,方芙兰本已存了死志,可就在这一刻,在一下接着一下的剧痛中,她忽然觉得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遭此屈辱?!
满心积愤无处宣泄,酿成了巨浪滔天的恨。
她本就是外柔内韧的性情,而这狂澜一般的恨意,终于将她内心的韧浇筑成了蛇蝎心肠。
她忍着痛,慢慢屈从,脸上竟还浮现了柔和的笑意,就在两名衙差卸下防备之时,她趁着他们醉意未褪,将她为自己备好的砒霜下在他们的酒里,哄他们饮下。
……
当年所遭受的剧痛与折辱一如堕入深渊炼狱,不过是凭着一丝一家团聚为父昭雪的希望才活了下来。
没想到
没想到真正害她的,竟是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家人!
天渐渐黯了,王府的府卫点起火把。
程昶借着烈烈火光,看着方芙兰。
她安静地立在原地,太静了,似乎连呼吸都要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