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过往眼里从不肯揉沙子,故而每出一趟门总会惹些事端,所过之处往往鸡飞狗跳,成为被正道人士攻讦的借口。她母亲束了她大半年,又放她出来历练,为的就是要她改改这性子。
沈错自觉已收敛了不少,却仍在许多时刻感到难以忍受。
“契式是我与二丫签的,月钱也是我发给二丫的,需要与你交代什么?我一切都按契式上办,你要不服,我们可以去见官。”
新皇推行法制已有十年,然而炎朝如今仍处于法不下乡的阶段,村中有些鸡毛蒜皮的事基本都由里长调解,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府衙的。
沈错却是张口闭口要去见官,在刘氏眼中官商哪有不勾结的?自然不敢应承,到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二丫微微吐出一口气,脸色却并不轻松,沈错被气到,脸色仍十分不善。
“沈掌柜,谢谢您。”
“谢什么谢?你这继母真是让人讨厌,我就该再吓唬吓唬她。”
沈错过往甚少逞口舌之快,正派人士骂她,她直接就杀回去了。只是如今面对这些无知乡民,不得不采取另外的手段——难道这就是母亲说的历练与成长吗?
二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轻问道:“沈掌柜,我、我能问问……当初我们签的契式上,究竟写的是什么内容吗?”
沈错眉头一挑,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情。
“怎么,你想知道?”
二丫被她这样看着,直觉得自己的想法被看透了,心底不禁有些发虚。
她知道沈掌柜是好人,可是……可是无法知晓和左右自己命运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沈掌柜曾让她用这样的说辞打发父亲,如今也用相同的说辞打发了她母亲,将来会不会用同样的说辞来打发她呢?
二丫曾觉得沈掌柜非富即贵,大家惧怕她是应该的。然而在经历了镇上那名秀才的事后,她却渐渐开始明白一件事。
即便如沈掌柜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顾虑都没有的,在面对徐秀才时,她明显有了迟疑。
但在面对她的父亲和继母时,沈掌柜连说辞也懒得换,极其敷衍地就打发走了人——按沈掌柜的话说,这便只是吓唬一下。
成为秀才不过是入仕的第一步,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进一步,却依然能受到他人的尊重,其直接原因是他们有功名在身,然而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们有学识,能说会写,让人忌惮。
退一万步来说,假若她的父母有一个人识字都不会被沈错轻易吓唬住,二丫由人及己地产生了危机感。
过往姐姐虽也想教她识字,可为了解决三姐弟的温饱,根本没有多少空余的时间。而如今,她无比强烈地希望自己能够认识更多的字,学习更多的知识。
不是为了像外公一样得到他人的尊重,而是让人在想要欺辱她的时候有所忌惮。
二丫不想被父亲卖掉,更不想成为像父亲那样的无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