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夕月知道宫里规矩严,不敢不遵,见白荼拿着裁剪衣服的竹尺就这么过来了,既紧张又没奈何。她小心翼翼把两只手伸出来,掌心打开来粉嘟嘟的还在颤抖。她苦着脸强笑:“姑姑,万岁爷不罚我跪了半天么?”
“你不提这茬儿还好!”白荼毫不留情一尺子打在她手掌心里,嘴里训斥,“只有万岁爷催你,有你催万岁爷的?这点子耐性都没有,该打!”
李夕月痛得挨打那只手颤巍巍的,哭丧着脸说:“我以后不敢了。”趁白荼不注意,赶紧换了另一只手在上面挨打。一交一替的,稍微好过些。
白荼倒也不是个狠心的主儿,不仅假装没看见她换手,下手还越来越轻。见她最后倒抽着气“咝溜溜”地几乎要哭出声了,才停下说:“万岁爷瞧你新鲜,你也别蹬鼻子上脸,以为他没有雷霆手段。”
“我知道了……”李夕月犹自捧着自己的手举着。
白荼说:“别动。”去抽斗里翻了一瓶药膏,给她掌心擦了擦,李夕月顿时感觉凉爽多了,肿起来的地方也能动了,不妨碍活动。
吃饭的时候,白荼倒格外照顾她,见她用筷子有些不便,就不断地夹菜到她碗里,最后叹口气说:“我瞧你也不像有什么非分之想的人。尽心尽力伺候几年,早点放出去。伺候养心殿的宫女在外面颇为抬得起头——只是这几年要慎之又慎。”
李夕月小心翼翼问:“什么非分之想啊?”
白荼锐利地盯着她,盯了一会儿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压低声音说:“你总知道万岁爷的生母原也是位普通宫人?”
李夕月点点头:“这不大家都知道吗?”
白荼欲言又止了一下,忍不住还是说:“万岁爷行六,上头还有五个哥哥,夭折了三个,他也只算个老三。母后皇太后原来还有个嫡子。后来嘛,嫡子也早夭,先帝宫里就有些波诡云谲了,外头说当今万岁爷谦和孝顺,先帝爷才中了意,在正大光明匾额后头手书了万岁爷的名字;内里也有人传,太后出力颇多,远远强于万岁爷身份低微的生母,所以先帝爷才首肯的。你想想,万岁爷能不孝顺这位嫡母么?”
李夕月一方面听懂了,另一方面还是有点糊涂:“当然要孝顺。但是……”
白荼当然明白她一脸迷糊的原因。
宫人们日长无聊,喜欢悄摸摸传些话丰富丰富时光。只是也害怕说错了那句小命不保还连累家人,所以又是惯于神神秘秘。
白荼一脸警惕,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围,才神秘兮兮说:“皇后和太后都是纳兰氏的,你想想。”
李夕月有些明白了:大约太后要皇帝投桃报李,把自家姑娘塞过来了,估摸着皇帝还不喜欢——上次听戏,夫妻俩那貌合神离的样子,连她都看出来了。
“所以,万岁爷喜欢其他各宫的小主儿?”她说。
白荼伸出一根手指摇摇:“也不。正经八百的户部选秀,太后坐主座,万岁爷和皇后分侍两旁。太后看中了,回头问:‘留吧?’万岁爷就说‘留牌子。’皇后主子也跟着点头,夸‘皇额涅眼光真是好!’太后摇头说:‘这个不行,撂牌子。’万岁爷就说‘撂牌子。’皇后主子也跟着摇头:‘确实呢,还差点……’顺着评点一番这里头的意思。啧啧,这情形,你再品品。”
李夕月听这叙述,敢情皇帝是个傀儡啊!选出来的妃子,都是太后喜欢的,估计他心里再有几分抗拒,对她们就愈发没感觉了。
想想也有些像,怪道他眉心早早地有一路浅纹,怪道看他很少有笑模样。
白荼见李夕月得窍的样子,笑道:“有人还说呢,万岁爷想着自己个儿的出身,所以倒格外喜欢……他自己瞧上的。”
这话说的吞吐,所以有些费解,也是李夕月见识毕竟不够的缘故。她眨巴眨巴眼睛说:“难不成万岁爷喜欢——”想想后半句不对,她没敢说出来。
白荼顾左右说:“不早了,睡吧睡吧。”收拾了碗筷、针线和药膏。
李夕月一边给两个人铺床,一边心里琢磨:白荼的意思好像是在说她李夕月。但又叫她别生非分之想。
她心里其实有些不高兴起来。
等吹了灯,上了床,李夕月按着宫里的规矩侧着身子,像张弓一样躺着,平日里沾枕就着,今天脑子里乱了好一阵。
她从来就没什么非分之想!她也不稀罕皇帝!她就想早早地完了这件包衣家姑娘的差役,早早地回家!
回家后嫁亦武也行,其他人也行。即便先得做好多年媳妇,要看婆婆脸色,要平衡妯娌小姑子们,但总归在家里是个少奶奶,说话有地位的。哪像在皇帝面前永远是战战兢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