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听到空气中“咝”的一声轻微响动,还未及探个究竟,苛七便觉背脊一阵冰凉,随即,便是刺骨的疼痛。
“你刚说,你是谁?”九皇子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虽是慵懒而和气,可苛七却分明感到了一阵寒意。糟糕!
苛七强忍着脊背上因寒意未消的春风而愈益显现的疼痛,定了定心神,双腿一曲,叩首道:“臣女景容冒犯五殿下,恳请殿下降罪。”
禇伯熙阴沉的脸色方才舒展了开来,如同欣赏一件玩物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与宁国侯府大小姐景容的语音身量乃至行礼举止几无差异的女子,道:“抬起头来。”
苛七听闻九皇子明媚张扬的声音,却再不敢分神多想,只是依言乖顺地抬起头来,与那一副明媚妖娆的脸庞相对。她恍惚看见九皇子龙眉一皱,凤眸里透出了一丝寒意。
“惊云。”禇伯熙原先见眼前的女子语音身量行为举止皆似与景容一母双生,心中有了五分的中意,只是这女子一抬头,纵使与景容并无几分照面的他,亦能从容貌分辨出此人是赝品无疑,更何况日后在宁国侯府和即将嫁与的靖国侯府。惊云素来办事稳妥,可眼下这关键一步,怎么偏又弄了这么个货色来糊弄他?玉面上复又升起了一层阴云,语气间亦是多了几分冰冷。
惊云显然是已经预计到殿下这番反应,慌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自袖间取出一卷画像来,双手呈上:“公子,这是景氏的画像。这女子的五官与景氏是最为肖似的,只是不知为何,这整副容貌之差别竟如此之大。请公子明鉴。”
禇伯熙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目光再度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但见她素净的脸庞上,一双瑞凤眼波光粼粼,黑色瞳仁如同玛瑙般镶嵌其中,往下一粒小巧的鼻子,一朵樱桃嘴,与他记忆里景容的五官确无多大的差别,只是这整副容貌……他忽而立起身子,猿臂轻扬,刹那间,惊云手中的卷轴便随着他手臂的动作于空中舒展开来,显露出一名女子清秀端丽的容貌来。禇伯熙只瞥了数眼,便由着那卷轴重重坠地。
显然,苛七的五官与景容的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相似的,那么,问题就在……
惊云此时虽是颔首低眉,却分明感受到气氛由阴云密布转而晴空万里。
“惊云。”
“在。”
“你看这样,与景氏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惊云抬头,但见主人以袖掩住了苛七下半部的脸庞,唯有一双瑞凤眼水波荡漾,那一瞬间,景氏的身影与苛七的身影在脑海中逐渐重合,重合,最终合二为一。
“像!像极了!”惊云惊喜道。然而转瞬,惊云的惊喜便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惧和不忍。他是有些了解九皇子脾性的,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因为他的不经意的一肯定,只怕事情十有八九是板上钉钉了。惊云忍不住看了一眼同样跪着的女子,不由暗叹:实在可惜了那样端庄婉丽的女子。
禇伯熙收回了掩在那女子脸庞上的手,眯起一双丹凤眼,勾起朱唇,俯下身子,缓缓靠近那女子,“苛七,你是死士,你的主人不论要求你做什么,你都必须去做,而且心甘情愿。对吗?”
苛七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仿佛混杂了玫瑰、玉兰以及薰衣草等多种香料,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股巨大的压力愈来愈近。在愈来愈近愈来愈强烈的威压之下,苛七强迫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的状态,清晰地应道:“是。”
禇伯熙挑了挑眉,丹凤眼中的光芒幽深而冰凉,几乎是同时,手中的杨柳枝突然扬起,凌空劈去。
苛七只觉双颊刹那间刺骨的疼痛,随即便觉有猩涩的液体滚入口中,若非多年经历生死一线的考验,苛七只怕一头栽了下去。此刻的苛七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双膝跪地,低眉颔首,唯独一条赤红的鞭痕,自左颊经过她殷红的唇,一直延伸到右侧下颚的肌肤上,令她凝脂般的脸庞,显得狰狞而可怖。
饶是对于主子的残暴司空见惯的惊云,见此一番场景,亦是不由地心头一震,倒不是害怕,只是见着好端端的一副美人脸庞,竟就这样让主子给毁了,端的是令人忍不住叹息。
“容儿,你很快便是靖国侯世子夫人了。”那声音依旧仿佛玉石相击般清亮,可是此时在苛七耳中,竟比狼嗥还要可怖。虽她早知自成为死士起,身家性命便在主子手中,主子之命,便是王法,无能不从,可她却不曾想到,眼前这芝兰玉树的玉公子,竟一鞭,就要了她的容颜,那可是亡故双所赐,除了那支乌木簪,便是她唯一怀念故人的东西!苛七心中悲凄,却又忽然意识到,若是情绪过于激动,便会催动体内之毒,七窍流血而亡,她早已不惜性命,可现在叫她死了,她必不甘心。念及此,苛七不再迟疑,努力让自己回忆那几日所努力学习的那人的言行态度,立时含羞轻恼道:“殿下快别说这些了,容儿生气了。”
“很好。起来下去养着吧。”禇伯熙依旧是那样清亮慵懒的声音,只是言语间终于多了轻微的愉悦的温度。
“是。”苛七慢慢爬起来,垂眸拱手,缓缓后退,直至退了约莫一尺,方才转过身去,消失在雾霭朦胧的林子深处。
禇伯熙望着她消失的林子,但见雾霭沉沉一片,眼里的冰冷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那雾霭一般的朦胧,喃喃道:“妹妹要是在的话,也该和你一般大了。”
惊云只见九皇子独自倚着杨柳树,望着雾霭密布的丛林,眸中的朦胧愈来愈深,知主子怕是忆起陈年往事,心下叹息,又自觉得不便打扰,便静侍立一旁,哪知突然听得这一句,心下大惊,慌忙上前道:“殿下,天色不早了。
禇伯熙闻言,亦是惊醒了过来,只瞬间,便将眼底朦胧连带即将溢出的湿润收去,代之以一汪平静的碧湖水。
“走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