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彼此见了一回礼,方才向着各自的方向去了。
这头依旧是竹奚引路,穗儿和阿珑一左一右扶着景容,一行人不疾不徐沿着回音廊向前厅而去。
行了约莫二十步余,竹奚回头瞧了瞧景容三人,许是见三人的步子缓缓徐徐,也放慢了些步子,盈盈走在前头。及至景容行将与之并肩,竹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冲着景容抱怨似的,小声嘟囔着:“二小姐对下人可是真好,阿芬那短帔的绒毛,竟像是西凉人的灰貉子毛,虽是暖和却难得得很。便是我在夫人身边多年,夫人都不过赏了我一两回那貉子毛的边角料。”声音不大,却恰是让景容可以听清的大小,穗儿因扶着主子,走在景容和竹奚之间倒也听了分明,阿珑却是因着在最外头的缘故,听得到声音,却已听不清内容了,于是好奇地急急问道:“嬷嬷说了什么,竟是不能教我听得的话。”景容“扑”笑了出来:“哪里是什么不能听能听的话,嬷嬷不过是瞧着二妹妹家年轻丫头用度好了些,偏母亲又是个勤俭持家的,嬷嬷自幼跟了母亲也不过是这般用度,故而说一说罢了。你这丫头,心眼子真真愈发多了。”便是拿笑眼斜睨着阿珑,像是要把阿珑看穿似的。阿珑无端被看得心慌,慌忙转移了话题:“哎呀我的好小姐,您可别取笑我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夫人若是等急了,舍不得说小姐,便是该罚奴婢们了。”景容不答话,绛红唇的角牵着个小酒窝,任由阿珑和穗儿扶着向前厅走着。只是那一双瑞凤眼并不闲着,时不时睨一眼阿珑,又瞅一眼前头引路的竹奚,再垂下长睫思索一会儿,倒像是在心里悄悄打了好几场官司一般。
宁国公府的大前厅是周正的方形架构,大前厅的正中摆着一张朱红漆的大八仙桌,四面的牙板上精心地做了一些锦鲤戏水的雕刻,四脚是流云如意纹一路倾泻下去,直倾斜到底下巍巍立着的四只浑圆眼麒麟的嘴里去。大八仙桌的四周摆着一些红木长凳子,因着本来便是红的,便只是那红漆略做修补,再拿清漆漆了一层保护便罢了。大厅的两侧自北向南的方向依次摆着金丝木做的椅子和小几子。几子上或是放着些万年青之类的盆栽,或是就放着些新鲜的瓜果,防备着府里的几个公子自外头回来,也好垫着些肚子。
景容一行从东边门进来,便见着一位体态雍容的妇人,坐在东侧上首的金丝木椅上,与身侧立着的两位亦是作妇人打扮的女子,轻声说着什么。仔细瞧着,却见上首那妇人,印堂饱满,体态丰润。生得两弯高挑的单剑眉,一双朦胧的睡凤眼似睁似睡。一副棋子耳未闻将听,一方仰月口欲说还休。见着母亲,景容脚下的步伐不由快了些,待到侯夫人注意到景容时,已是景容盈盈躬身,柔声道:“见过母亲,见过二姨娘,三姨娘。”之时了。
林氏见着景容已来,一边停了话,一边伸手去扶景容,却是向着边上的竹奚嗔道:“竹奚不知是怎么办的事儿,竟是去了半天才把你迎来。想是在我身边久了,也愈发会耍些滑头了。”竹奚不及答话,景容已经噙着笑道:“母亲休要怪了嬷嬷,是孩儿路上遇着二妹妹和四妹妹,多说了几句话,故而耽搁了。”林氏笑道:“你倒是帮着竹奚说起话来了。”顿了顿,便又说道,“你从早晨磨蹭到现在,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景容回道:“应是准备妥了。”林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方才道:“那便是最好了。我可听说以前有个姑娘……”“母亲快别说了。”景容边说着,边要去掩林氏的嘴,却不妨身后里突然冒出嗤嗤的声音,回头时,却是阿珑并穗儿两个丫鬟拿手捂了嘴,秀气的脸庞憋得通红的模样。景容有些羞恼,若是私下里,她早把这两丫头挠得求饶了,奈何这是在母亲并两房姨娘面前,便只得忍了性子,气鼓鼓地瞪了两丫头一眼,变扭地回过头去。这时候,罪魁祸首林氏倒是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既是收拾好了,那我们便出发吧。”说罢,一手搭着景容的胳膊肘,由竹奚并另一个唤作梅尹丫鬟扶着,缓缓起了身。
林氏起了身,方才向着身侧两位妇人打扮的姨娘道:“琴妹妹,婷妹妹,这几日府里上下的事务,怕是要劳烦你们了。府里上下,我也作了交代,二位妹妹只管放心去做便是。”略略一顿,又说道:“老爷近些日子应酬颇多,劳累体虚,还望妹妹们仔细些才是。”那两位妇人皆是躬身垂眸,齐齐应了声诺,便起身向林氏告退。林氏于是向着景容道:“容儿,我们走吧。阿……阿嚏……”却是不合时宜地磕磕碰碰打了两个喷嚏。竹奚适时递上的锦帕,劝道:“眼下正是早春,这春寒料峭的,夫人不妨多带些衣裳备着路上也好。”皱了皱眉,回头瞥了眼那两位妇人的离开的地方,不知怎的,这趟出门,她的心里,头一回无端的有些不安定。许是年节里忙活久了,一时闲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缘故吧。她摆了摆手,既是拒了竹奚,也是想把那些无端的不安定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