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平原的六月像一堆篝火,熏烤着人们的耐心。太阳炙烤着大地,也照在葛鸿升的脸上、手上及那双布满土灰的布鞋上。黑黝黝的脸上在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油亮,搭在脖子上的白布毛巾湿漉漉地耸拉着小角儿,唯有那双已显成年的青筋大手牢牢地握着那几张卖牛的钞票。
老黄牛摆着尾越走越远,渐渐地淡出了葛鸿升的视线,不知不觉葛鸿升眼眶有些湿润,他知道,这不仅仅意味着家里失去了一个劳动力,一个承载着家庭无数回忆和父亲心血依托的情结,就至此,被手中的几张拯救家庭的钞票而狠狠地砸碎,从而随着头上的炎炎烈日而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去不复返了。
他无力地转过身子,干咳了几声,径直向前走去。他心里知道,根生上个星期没回家,今天顺道去看看根生去。
脚下的布鞋继续地摩擦着,裤脚上带满了风土灰尘,连转了几个弯,一连问了几个人,一上午过去了,葛鸿升不断擦额头上的粗汗,终于站在了华集县高中的大门前。
葛鸿升抬起了头,看了看大门,用手指着大门上的字匾。慢慢地,缓缓地自言自语地说道:“华集县高中”。是啊,这使他多么自豪骄傲呀。
因为他的弟弟葛根生在里面读书哩。
这渐渐地使葛鸿升从卖牛的心结中满满地走出来了,对于没有上过学念过书的他说,家里供应一个正在读书的大学生与一头老牛相比,结果自然是可知的。农家娃对于读书的渴望远远比牵牛耕地大了许多。
此时此刻的葛鸿升内心是激动的,甚至有点手足无措。在生产队里的农家好把式儿,突然在学校面前变得有些恐慌,就像是一个小孩儿走错了家门,哭喊着要回家的不适。
他明白,这里是根生通向外面的桥梁,一股强大的力量深深地感染着这个来自庄稼地里的汉子。昔日面朝土疙瘩的力气汉,在此时的几个大字下变得多少有许柔情,嘴角流露出那庄稼收成时才会出现的笑容。
“哎,妮儿娃,你来一下,问你个事情”这时葛鸿升缓了缓神,拦住了骑着自行车刚要入校门的女孩儿。
“叔,啥事儿啊?”女孩赶忙刹住车,迷惑不解的问道。
“妮儿娃,你也是这个学校的?”葛鸿升小心翼翼地抬着头。
“是啊,下个月就高考哩。叔,有什么事儿,你就赶紧说吧,我还要赶紧进班哩。”女孩略微焦急地说着。
“是这,妮儿,我来找我的弟弟,想问你一下”。葛鸿升挠着头,用那双布鞋轻轻地跺着脚。
“你弟弟?”女孩向后挽了挽头发,好奇地问道。
“是,他叫葛根生,也在这里念书哩!”
“奥,你是说那个棍子,原来你是他的哥哥呀。”女孩顿时红着脸说道。
“棍子,妮子,你说的是啥?”
“可不是葛根生吗?平时只吃玉米小面儿馍,菜都不加,可不是一根棍吗?瘦的很。”说到这,女孩似乎又呆呆地出了神,仿佛是自己一个人在说话,自言自语。
“他每天中午吃饭,都会到外面走走,相比现在应该快回来了吧”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那叔,不不,那哥,我先走了,你现在这等他吧。”女孩说完推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走了。
“棍子,棍子”葛鸿升念叨着。”哎,妮子“葛鸿升慌忙想到了什么,丝毫没发觉女孩已经走了。
只留下他自己孤零零地,再次站在了这个令他既自豪又紧张的大门外。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门前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那又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真的好像一根棍子,在渐渐地向前移动,缓缓地在视线中铺卷开来。
“哥,你咋来了?”葛根生惊喜地加快脚步上前去,一把握住葛鸿升的手。
“我,我,咱大让我来看你”葛鸿升将卖牛两个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低着头沉闷地说。
“大,咋样?”葛根生迫切地注视着葛鸿升。
“家里都好,没啥事情”,葛鸿升抬起头静静地说。
“这,哥,你这是?”伴着葛根生的惊奇,葛鸿升快速地将一张温热的钞票塞在了葛根生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