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庭礼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气氛一瞬间就僵硬了下来。
他们母子间的关系,仿佛不像外面说得那么好,老夫人对谁都淡漠,对她也只是表面上的照顾,好像是自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一般,从老夫人的语气上推断,应该是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伤了老夫人的心。
玲珑发挥起小孩子单纯不知事的优势,撒娇般道:“奶奶,那有没有玲珑爱吃的菜,玲珑喜欢吃菊欢姑姑做的红烧肉。”
老夫人怔愣了片刻,伸出手摸了摸玲珑的头发:“有,有,红烧肉一直给你备着呢。”
她语气透着淡淡的忧伤,不像是在跟晚辈说话,望着玲珑的眼神有些茫然和空洞,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另外的什么人。
玲珑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件事情,八成还是花庭礼的错,而她估计跟受害者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既然如此,大家为什么都闭口不提呢。
午餐很丰盛,席上,老夫人不时亲自给玲珑夹菜,那碗亮晶晶的红烧肉放在前面,老夫人不时微笑地看着她,让她多吃点。
花庭礼仿佛被触动了什么神经,低下头不说话,等吃完了,让丫鬟来服侍漱口的时候,才忽然冒出来一句:“娘,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消气吗?那件事也不能算是我的错,皇帝的旨意,我能违拗吗?”
老夫人脸上的平静表情似乎一瞬间被撕破,她将碗推到一边,目光愤怒而沉痛:“你不能违拗?当初是不是你固执己见上报的?她求了你那么长时间……”
菊欢却忽然扶住了老夫人的肩膀,轻声道:“老夫人,这话不能说。”
老夫人声音有些哽咽,她愣了片刻,还是止住了话头,缓了一会儿,摆摆手:“你们都先回去吧,我累了,我要休息了。”
花庭礼和玲珑一起从存菊堂走了出来,花庭礼在存菊堂不敢说什么,走到外面就按捺不住了,也不管玲珑只是个小孩子,就跟她发牢骚道:“这件事情能怪我吗?她总是将错误都放在我的头上,当初,她不是也没有反对吗?还帮着我劝着,已经这么多年了,这种事情也该忘了吧?”
玲珑被勾得心痒痒,不由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事啊?”
花庭礼正想脱口而出,神色却忽然警惕起来:“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什么?”
玲珑偷偷撇撇嘴,刚才发牢骚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但她还有任务在身,就抬起脑袋,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花庭礼:“爹,你去不去梅姨娘那儿,我想去看看姐姐。”
花庭礼这几天没怎么去倚梅居,以前他是喜欢去,梅姨娘温柔可行,知情知趣,桌上摆着的都是他爱吃的,屋里常年备着他惯喝的茶,目光一扫,人就娇媚地坐在了腿上,怜心争气又听话,他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花府的美丽未来。
但现在可不是了,花怜心躺在床上整日大呼小叫的,花庭礼虽然心疼,可也忍不住不耐烦,只是伤了脸而已,用得着卧床休养吗?梅姨娘虽然依旧温柔但眉眼之间总带了一丝掩不住的疲惫和怨恼,花庭礼人精似的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玲珑见花庭礼似乎不大乐意,连忙劝道:“爹,我和大姐虽然闹了一些误会出来,但总归是自家姐妹,没有记仇的道理,以后咱们姐妹总归是要互相帮衬为花府争光的。”
许是最后一句话对上了花庭礼的心意,他冷哼了一声:“那就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听梅香禀报老爷过来了,梅姨娘满心欢喜,他可几天都没有登门了,梅姨娘赶紧整理整理了衣裳迎上去,没想到花庭礼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梅姨娘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水葱般的手指甲紧紧地扣入肉里,才控制自己没有发作出来,还笑着问候了玲珑一声:“三小姐也来了?”
玲珑点头,然后很狗腿地将板凳拉出来,笑吟吟地看花庭礼:“爹,快坐。”
梅姨娘差点没气了个仰倒,这在自己的地盘里居然做出了这般主人的姿态,是谁给她的权利?但看着花庭礼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她忍了又忍,终于在看到玲珑自取方便地拿桌子上的糕点吃,才终于忍不住道:“三小姐,你在姨娘这儿随便些没什么关系,到了别人家可不能这样了,莫让别人说没有规矩。”
玲珑似乎有些惊讶,片刻之后才拍了拍自己的头,笑道:“这不是看着姨娘这儿的东西太熟悉了,一时间以为是在娘的房间里呢。”
她左右环顾了一圈,大大的眼睛里有些困惑:“只是,为什么,娘的东西会在姨娘这里呢?”
梅姨娘更加不悦了:“三小姐,这里哪里会有夫人的东西,小孩子可不能乱说啊。”
玲珑有些不解,白嫩的手指在屋里指了一圈,指哪儿就说哪儿:“比如这一套黄梨木的桌椅,娘那儿有一套一样的,只不过姨娘这里的还精致些,还有那边那套桃花纷飞的茶具,娘那边用的茶具都没有那么好,还有那个紫檀木屏风,金丝的帷帐,那都像是娘的东西。”
梅姨娘心里一惊,玲珑脸上天真无邪,好像根本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事,她有些讪讪道:“三小姐说笑了,这里的东西怎么能跟夫人房里的比。”
玲珑歪着脑袋看她:“那为何这些东西上,都有叶家的暗纹?”
梅姨娘脸上终于挂不住了,用眼角一看,花庭礼已经放下了杯子,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悦之意。
梅姨娘见势不好,赶忙用手帕沾了沾水,湿了眼角之后哭道:“妾身这就是从仓库里拿来的,近些年妾身管家,这些东西一向可以自己做主,老爷常常往这边来,妾身就想着,要布置得舒心一些,好让老爷待得舒服一些,没想到夫人连这个也看不惯,这才刚接手过一般的管家权,就要急吼吼地将这些东西都搬回去,妾身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老爷来的时候未免影响心情,再说了,还分什么叶家花家,夫人嫁了老爷,她的东西还不都是老爷的吗?”
花庭礼似有动容,咳了一声,不悦地瞪了玲珑一眼:“你姨娘用些库房里的东西怎么了?”
玲珑心下讽刺,这些东西是叶家的,花庭礼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装作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玲珑有些委屈:“爹,我只是说这里跟娘的房间一样,没说娘要收回去啊。”
梅姨娘一愣,好像的确是这样。
这里正说着话呢,里间里一直闷着的花怜心也忍不住了,特别是听到玲珑的声音,她一瞬间就炸了,她撩开里间的珠帘,冷冷道:“你还过来干什么?”
花怜心脸上挂着面纱,她脸上那个红痕其实不仔细已经看不出来了,可她就是不愿意将面纱解下来,此时看到玲珑,要不是花庭礼还在这儿,她撕了玲珑的心都有。
玲珑嗅到空气中一丝幽香味,是从花怜心身上传出来的,这药膏一闻就挺高级,看来这梅姨娘还真挺有钱的。
她朝花怜心微笑:“大姐,你可好些了,我整日里挂心着,但怕了你见风,到今天才来看你。”
花怜心差点气得喷血,她做出这种样子是要做给谁看?玲珑朝她递了一个挑衅的眼神,不就是装白莲装无辜么,跟谁不会似的。
花怜心还要再骂,花庭礼却出声了:“怜心啊,你可好些了?”
面对花庭礼,花怜心一秒就切换成了乖乖女形象:“好多了,只是,只是几天之后去木槿女学,恐怕还是要被看出来的。”
花怜心话就说到这里,她知道花庭礼对她的容貌很在意,要是为了她容貌有碍影响了以后,花庭礼肯定不会饶过花玲珑。
玲珑不想跟他们打眉眼官司,趁着这件事还没说开,直接跟花庭礼说:“爹,这几日娘要整理库房,她房间里的贵重东西都整理回去了,梅姨娘这边也要整理整理,备着从里头给我准备嫁妆用,而且娘亲有二品诰命,以前身体不适不出门,以后肯定是要往宫里长走动的,这些人情上的来往肯定是少不了的。”
花庭礼的眼中有一丝光亮,他是朝廷二品大员,近年来天子疑心越发重,他也觉得有些放不开手脚,他的权力已经被暗中削弱了,这官场上的事情自然是需要他操持着,后宫和朝廷宗妇的联系也不能断才行,有的时候,枕头风比言官的以死相谏还管用得多。
偏偏叶知秋为了一个痴傻丫头整天跟他作对,卧病不起,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现在她想通了,花庭礼自然乐见其成,叶知秋以前很有些名声,人脉很广,希望过了这么些年,这些人脉没有完全消失殆尽才好。
一想到这些事情,花庭礼就顾不得后院这里事了,当即跟玲珑说:“你娘是府里夫人,梅姨娘交接一段时间,肯定就将府里的庶务全都还给她,她想做什么自去做,不用特意知会。”
梅姨娘心里暗恨,她身段样貌哪样都好,唯独这出生拖住了她后腿,先前叶知秋不管事,她好不容易才立起来,就这么就将这些都交给那个贱人?
梅姨娘咬着牙,恨不得将牙齿咬碎,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花怜心有些不可思议,然后是迎头直上的屈辱之感:“爹,我是年龄最大的,已经快要觉醒魂器了,母亲还没给我准备嫁妆呢,给三妹准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