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帝都,金陵城。
金陵城郊,远远看去,一队北代国车马奔来。这队车马约摸三百余人,个个彪悍粗野,骑在健马上,腰间弯月一样的刀像是随时要飞出去。尤其是队伍最前面,为首的是个年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目光邪魅时而阴沉时而凶狠,却身着北代国皇室服饰,腰间挂着北代国皇室专用弯刀。他的侧后方是名年纪稍长些的男子,脸上也显得更加精明和谨慎,只听见他道:“四皇子,再过三十里就到金陵城了。”
“三十年前的王叔拓跋余就是死在此地吧,刑山?”四皇子拓跋邪道,语气里倒没有愤恨,也没有悲伤,反而有几分不屑。在北代国,一向以强弱论尊卑,以武力定输赢,是没有对弱者和失败者的同情的。三十年前,北代国与南梁互派质子,南梁质子趁着北代国攻伐邻国柔桑国之际,在隐藏在北代谍者帮助下逃回南梁,成了现在的南梁帝萧乾。而北代国质子拓跋余却被人杀死在南梁。
“葬在城郊。”刑山道。
“听说这金陵城内,各种奇珍异宝,美酒佳人,都应有尽有,与我们北代皇城盛乐陵大有不同。”四皇子拓跋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谁也不知他这冷笑背后想起了什么,只见他稍顿了一下,特意看了一眼旁边这名亲卫首领邢山,“你说,是吧?”语气半戏谑半冷淡,丝毫不像是诚心要去梁国求娶公主的皇子。
“到了金陵,四皇子自然知晓。”邢山平静地道了一句。
少倾,邢山压低声音又道“四皇子,到了金陵后,我们行事万不可像——”
“邢山,你这脾气真不像北代人,倒像南梁人的脾气了。话可是越来越啰嗦,胆子却越来越小了。”拓跋邪一脸不耐烦和调笑,直接打断了刑山的话。
邢山被怼后,被一口气闷着,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他在北代国为北代国皇室护卫长,封二品大将,夹在王叔拓跋雄和四皇子拓跋邪之间;此一行来与南梁联姻,他既担护卫一职,还得兼出谋划策和善后的角色,有时还得受一肚子气,心里想想也不是滋味。尽管如此,他面色还是保持平静。
较远处的小树林边,谁也没有注意道,有四五名穿着梁国普通平民服饰的汉子骑在马背上,看似闲散,犀利的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朝这里瞟过来。其中,有一名汉子快马向另一条小路飞奔而去。过了好一会,这汉子竟能从杂草丛生的崎岖小路,骑马与轻功并用,辟出直达另一条宽敞的也通向金陵的另一条大路上。
这一条宽阔的路,直通金陵官道,大路上也有一对更为威严赫赫的队伍。这队伍约摸五百人,队形极整齐,服饰也统一着北疆将士的军服,个个神色都颇为凌厉。只是队伍前面三人装束略有不同,只见最前面男子约摸三十来岁,身材魁梧,面容俊朗略带仓桑,眼神幽深冷峻,远远都能感受道一股成熟的霸气。左侧紧跟着一名副将,也是身形矫健。右侧则是一位朗朗少年,稍显有些顽皮和活泼的气息,颇有些不同。
“哥,这次回金陵除了向陛下禀报北疆军情,原来还有一事——我可在书房偷听了爹爹和你的谈话。”只见这少年是像是捉到他哥哥的把柄,笑意差点从脸上挤得掉下来。少年靠近将军耳边,声音故意压低了些道“原来大哥这么多年不成亲,是有婚约在身啊。这次去金陵就是请陛下赐婚的。”
“你哥哥再不成亲,就要——被人误会了。”左侧副将沈凌也听到了,也忍不住笑道。景氏军中一向以严厉著称,平时无人敢开将军玩笑。只有景正璁来了,情况便大有不同。沈凌趁景正璁挑起话头,也忍不住想要打趣一下天天不苟言笑的大将军。
“哥,未来嫂子你到底见过没有啊?长什么样啊?”景正璁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中间的男子本不想理会这两人,看他们两个越讲越没边了,朝右边对他这个亲弟弟说了句“闭嘴”,又故意朝左狠狠瞪了沈凌一眼。这位颇有武将气概的男子,正是镇守北疆的一品大将军景佑之长子景正瑄,少年为景佑之次子景正璁。
景氏一族,武将世家,世代镇守北疆,极得军心和民心。到了景佑之这一代,直接改变了南梁驻北境军力偏弱的局面,扭转了南梁与北代对战中处于下风之势。陛下除赐一品大将军封号,加赐公爵之位。景府长子景正瑄,兵法策略和武功内力,大有超其父之势,已全权接管父亲在北疆军武,封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次子景正璁,年纪小哥哥十来岁,又被父亲放养着,哥哥宠溺着,性格稍显调皮。两兄弟名字,均当今天子按皇子排行取,以显皇家恩宠,也是臣子中唯一一家有此殊荣的。
景正瑄深知,这次入金陵,事事皆可能有诸多变数。其一,禀报军情也只是表象。皇室朝廷本来在北十五州设立府尹,本就向中央汇报地方军政之责,也有监督之意。这军情,陛下又岂会不明,何须专门再报?;其二,赐婚也未必如愿。自从先太子萧正玠离奇遇害,朝廷军方多股势力均对其表示有结亲之意;这次不管娶谁,只怕都会有波折变动。其三,这次同来金陵的,还有常年在边界与之交战的北代国四皇子,梁皇为避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特给双方安排不同的路线来金陵。南梁北代这几十年连年交战,自从景佑之接手后,双方处于势均力敌的情势;近十年来,景正瑄接手以来,除了五年前一战损失较重,其余几乎连战连捷。此时北代国来京,目的难测。
“可是这次父亲让我以后留在金陵。”景正璁见他哥哥发话,也不敢再调侃他哥哥婚约一事。过了半响,又转了话题,嘟囔了一句,脸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周围瞬间也沉默了。手握二十万大军,谁都知道景氏在举国地位,往北可攻敌国,往南可夺帝都。比起镇守南疆的寒氏一族十万兵马,整整多了一倍。比起目前驻守西疆的骠骑大将军张阔张将军的手下的七万将士,更是不知道强大多少。
大梁皇室传统,镇守各军方的大将军的长子须陪伴皇室太子在金陵长大,成年后方可返回驻地继承父志、父职。各大将军府长子的婚配,也只能由大梁皇帝赐婚,不能私下定亲,否则必须留下一子或一女留在金陵。
这十年间,由于先太子萧正玠被害,陛下又不立新太子,对于手握二十万雄兵的景氏一族,京中流言颇多。好在朝中有朝臣知其心性,为其辩解和对其维护不少;百姓多闻景氏带兵严明,且曾受教于陆氏长子前任太傅陆承宪,自然也不会相信他是造反谋逆之贼。
后又有流言,即使景氏一族即使不造反,他拥立哪位皇子为太子,哪位必将成为太子。甚至拿出当年册立陆皇后之时举证,明明荣妃的背后实力大很多,立后乃板上钉钉的事。从来保持中立的景氏,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朝堂开口支持立陆氏为后,朝中便转而大部分支持立陆氏为后。对此事,景佑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也从未辩解过。
景佑之也明白,即使赐婚成功,毕竟二十万雄兵在手,也不能令皇帝心安。与其让皇帝下手,不如主动留幼子在金陵以表忠心。
那位探听消息的着平民服饰的汉子,快马骑到景正瑄身边,耳语几句,景正瑄命令道:“传令下去,留下一百将士于金陵城外驻扎,其余跟我进城!”沈凌抱拳道了声“是”,便掉转马头,朝队伍后面部分安排去。
金陵城内,极为热闹繁华。
金陵,皇亲国戚,高门权贵和巨商富贾聚集地,权谋风云从未断过。然对于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大部分百姓来说,看惯皇室权力更替,也看惯富贵沉浮,“活着”成为一件更重要的事。他们各自勤勤恳恳经营着祖上传下来的营生,虽算苟且,但也分得清是非黑白;虽有私心,但也理得清忠奸对错;虽好八卦,但也识得分寸。这里,敬天下大贤大家胜过能征善战的将军,敬天下将士胜过各路权势富贵。
景氏一行车马进入金陵,总体是受欢迎的。主街两边站了不少百姓,对于他们而言,毕竟这几十年,景氏率领的将士守卫疆土,胜多败少,自己的丈夫,儿子就不用频频被朝廷征去,客死他乡了。当然也有关注八卦的好事之人,只听见一姑娘朝另一姑娘道“听说,这景家大公子,近三十了,从不近女色,也不成婚,是因为那个——”
“什么呀?”另一姑娘,一脸疑惑,却忍不住踮起脚尖朝队伍看去。
“那个呀,”这姑娘压低了声音,“——龙阳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