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对大多数上山学艺的人来说,学成下山的那天都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对魏谦游来说则不然。
对魏谦游来说,山下的世界是饱受疾苦,是受人欺压。自从十年前被师父带上天灵山学艺,师父便是他的亲人,这两间茅屋几亩闲田便是他的家。要说离家到一个陌生且心存抵触的地方去,魏谦游着实有些为难。
魏谦游往师父脚边一跪,眼中尽是乞求之色:“师父,弟子以后练功绝不偷懒,有什么错处,也请您老人家看在弟子年幼的份上多担待。只求师父别赶弟子下山,弟子还要留在山上照顾师父呢。”
老者单手将魏谦游托起,笑道:“师父可不是在怪你,你随为师在这山上住了十年有余,为师实在没什么可传授的了。”
而后老者目光望向一处,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望,却牵引着魏谦游也一同望去。
“人生不长,为师已经替你做出了十年的选择,如今为师大限将至,是该放你去看看山下的花花世界。”老者说罢,示意魏谦游出门去。自己平躺在榻上缓缓合了双目,似是完全融入这处篱笆小院一般,宁静而安详。
“师父……”魏谦游声音颤抖着叫了一声,紧咬着嘴唇强忍眼眶传来的酸涩感。
在草屋门前插了三柱清香,魏谦游对着草屋三跪九叩,才含泪起身,望向下山的那条小路。
“诶哟。”魏谦游痛呼一声,是被异物砸了后脑所致。低头一望,落在脚下的是一只青花小碗,是平日师父吃饭时最喜欢的那只。
这是……师父最后的指引?魏谦游脑部了一下自己在金陵的街头,身下铺着一张草席,面前放着青花小碗的画面,用力地甩了甩头。
就听屋内传来一个浑厚且带了三分怒意的声音:“为师还没西去呢,你个不肖弟子就着急上香,要不是你跑的快,为师非断你一条腿不可。”
魏谦游捡起青花小碗,恭恭敬敬地摆在窗台上道:“冤枉啊师父,这三炷香是弟子昨夜欠老天爷的,谢他老人家布雨之恩。”
好在这处小家里面,能给师父扔的东西不多。魏谦游见屋内没了回音,讪讪地又朝草屋鞠了一躬,悠哉地朝山下而去。
此时的魏谦游再看不到,屋内平躺在榻上的老者,已是气若游丝,被岁月雕琢了百年的脸上不复半点光泽。
“在天灵山住了十年,还从没往山下走过,倒是别有一番景致。”一路上花鸟作伴,魏谦游的脚步也不再一步一生根,若非特意提及离别二字,倒像是在游山观景。
下山远比上山不易,夸张的倾斜角度,常人便是借助绳索也难以攀援。而对习惯了山路的魏谦游来说,陡峭的山壁却算不上什么障碍。
微凉的山风,吹走的不光是离别的苦闷,还有对山下世界的恐惧。金陵城遥遥入眼,魏谦游随手摘了一根草杆叼在口中,心里已然规划起下山后的日子。
“等下了山,我要惩奸除恶,劫富济贫再劫富。然后在城里盖一座大院子,到时候也把师父接来一起住。”
魏谦游步履如飞,不过花了两个时辰,便已经到了山脚下,却不想此处竟是这般荒凉。
官道两旁不见了青树翠竹,只有丛生的杂草,和几家相隔数里的歇脚茶棚。
“小哥留步,太阳这般毒辣,小哥坐下喝完茶歇歇脚,再赶路也不迟。”茶棚下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招呼道。
妇人面黄肌瘦,腰背有些佝偻,手上干燥且布满皲裂。看样子在此处开设茶棚,生意并不算好做。
“哎,就来。”魏谦游应了一声。虽说这一路上遇到山泉都会灌饱肚子,但这老妇是他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魏谦游受宠若惊,并不想拒绝老妇人的邀请。
魏谦游一连喝了三大碗,只是寻常的粗制茶叶。解暑比不上山泉,醇厚也比不上师父的手艺。
魏谦游起身抹了把嘴,对老妇人笑道:“谢谢婆婆,你的茶很好喝。”
老妇人见魏谦游要走,急了,忙拉住魏谦游的手腕。
“小伙子,你可别欺负我老人家。茶你是喝了,茶钱呢?”
银子?他下山时孑然一身,莫说两袖清风了。衣袖上的补丁多得,怕是怎样的清风也吹不进来。
魏谦游犯难道:“老婆婆,不是我不想给,只是晚生从前一直在天灵山上过活。眼下刚从山上下来,当真是没有银子啊。要不我留在这里帮您卖茶水,就当还茶钱了?”
老妇见他说的有理,眼色也是诚恳,摆手道:“罢了罢了,人说多行善事,菩萨自会知晓。这几碗茶就当老婆子请你的,你快去赶路吧。”
魏谦游脸上一喜。师父常说,遇到贵人便是要有好事将近了。这位婆婆这般好心,定是他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