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林英玄听见远方有人呼喊着,“这边,这边。”他和同事往前走去。
那里是一间独立的小房子,再往远处几百米处,才是村里居民聚居的地方。
“这里就是了。”刚刚呼喊的年轻人看起来很自来熟,“这里就是第一现场了。进去看看吧。”他甚至没有和他们确认身份,也没有自我介绍,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人走到门前。
“那个于远知啊,是个画画的,最近在这附近采风。租了这间小屋子,你说这大冬天的,这里也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对不对?不知道他为什么来,里面还有血迹呢!我估摸着就是这里了,所以联系了你们。”
林英玄点点头,戴上了手套和鞋套,推开了半掩着的房门。一进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屋内的陈设非常简单,桌椅和床,以及一个简陋的卫生间。而在进门的地方,他就发现了几个带着泥的鞋印。他小心地绕开了,示意身边的同事采证。
一眼望去,屋内床上和椅子上随意地堆满了衣服和毛巾,鞋子也被踢得到处都是,可以说住在这里的于远知活得非常随意了。而在桌前的地面上,正是一滩血迹,已经快干涸了。
血腥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你看,这里还有血液喷溅的痕迹。”刚刚的年轻人指了指椅子和墙面,“应该是拔出了刀子,让他慢慢流血死亡的。”
林英玄回头看了他一眼,原来他一直默默跟在后面。“你叫什么名字?”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齐知然,实习的。老师你呢?”
“林英玄。”
“我能跟在你旁边学习一下吗?”齐知然问道。
林英玄点点头,继续看着血迹喷溅的地方。
“这里应该是被什么挡住了吧,长条形的。”齐知然注意到林英玄在观察的墙面上,血迹之中出现了一片空白。
“对,这里原本应该有东西的。”
“长条形的?椅子的腿?”
“不是。你看,椅子腿上的血迹和周边是连贯的,而且这条空白区域连着的地面上也有一条空白,这说明什么?”
“说明原来在这里东西是斜靠在墙面上的。如果是椅子斜靠着,再往上应该还有更大的空白区域。所以,不可能是椅子。”
林英玄点点头。
齐知然看了看四周,“可是屋里也没看见其他这个形状的东西了。”
“还有一种可能,凶手带走了。”
“啊?”齐知然不解,“什么东西啊?凶手还要带离现场?”
林英玄用手测量了一下两端空白之间的直线距离,他站了起来,“一个白色的画筒。”
齐知然更加困惑了,他也学着林英玄侧量了一下,然后满脸茫然地问道:“林老师,我能请教一下吗?”
“你说。”
“你说是画筒,我觉得形状和大小确实有这个可能,可是,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画筒是白色的呢?”
林英玄没忍住笑出声来,齐知然更加茫然的表情,让他笑得直不起身子。他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故作认真地说道:“小伙子,你还太年轻了。多积攒积攒经验,以后你也能判断出来。”
齐知然挠了挠头,想着林英玄还是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是白色的。
“林老师。”
“观察,多观察。”林英玄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实习生的时候,做过的那些天真又有些可笑的事情,简直和眼前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
齐知然看出了林英玄并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意思,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林英玄看到了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死者死时身上并没有穿外套。他走了过去,从大衣的口袋了摸出了一包打开了的奶糖,还有一个钱包。钱包里杂乱地塞着几张纸币,还有就是身份证和银行卡。他抽出了身份证,没错,就是被害者。
“外地来的,”齐知然看着身份证上的信息说道,“也挺可怜的,就这么客死他乡了。”
“没有人是不可怜的。”林英玄说着走到了长桌前,桌上的热水壶还有大半壶水的,两个玻璃杯里的水也是满的。
“看样子,这个死者生前有过客人啊,会不会是凶手啊,邀请凶手进屋,倒了水,一转身,就被捅死了。”齐知然说道。
“有可能。”
桌面上的砧板还残留着青菜的碎屑,却没看见刀。凶手顺手拿了这里的刀子,行凶后带走了吗?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场带回来的物证里也没有刀子。
等下要问一下王逸寒了,凶器去了哪里。
刚刚采集鞋印的同事走了过来,“英玄,鞋印对比过了,都是死者本人的鞋子,一双是他遇害时脚上穿的那双,还有就是那边门口的那双。鞋印比较乱,但基本上就只有这两双。”
林英玄闻言立马回到了门前,他看了眼门外的地面,“这两天下过雨吗?”
“没有啊。”
他蹲在了地上,看着鞋印的走向。
“如果鞋印都是死者的话,这个方向来看,他穿了墙角的鞋子从外面回来,换下鞋子后,又穿了现场的鞋子出去啊。他是自己走出去的。”齐知然分析道。
“他也可能是被人背出去的。”林英玄说道:“穿着墙角的鞋子走进来,换了鞋背着他走出去。再把鞋子穿回到死者的脚上。为了留下这些脚印。”他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这估计是王逸寒的作品了,为了扰乱调查方向,掩盖他和他舅妈来过的痕迹。
“既然如此,他就是想破坏这里是第一现场的证据,那他为什么没有把这些血迹啊什么的清理掉呢?”
“因为当时天已经黑了,他要趁着天黑布置现场了。也许他还想着抛完尸再回来处理的,但是没有意义了,他要维护的那个人失踪了。”
而在另一边,埋着头敲打键盘的朱平平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在逼近。他抬起头一看,潘志勇带着那群失联好几天的人回来了。走在最后的,是眉头紧锁的老赵。他刚想开口喊住老赵,郝佳佳突然出现,她坐在了朱平平旁边的位置上,把包一放下,就滑动着椅子,来到了朱平平的身边。
朱平平悄悄敲了下键盘,把电脑打开的界面切换到了桌面。
“藏什么呢?不能给我看啊?”郝佳佳笑着问道。
“这不是没想到你们回来了吗?哎,刚想忙里偷闲,就被发现了。”朱平平赶紧解释道,他感觉自己说谎的技术太糟糕了,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还好郝佳佳识趣地没有问下去。不然他可能连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对了,郝佳佳,你们最近去哪了?”朱平平看见郝佳佳已经开始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了,于是凑近了问道。
郝佳佳抬起头,“你看看你这明知故问的脸。”
“哪里有明知故问啊!”朱平平用一种委屈的语气说道,“你们一失踪好几天,连个消息都没有。今天早上我和匡平还去了现场呢!也没看见你人啊。这不关心关心你嘛!”
郝佳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那我还得多谢谢你的关心咯!我们还能去哪啊,还不是和你们一样,调查神秘人的案子。”
朱平平点点头,“那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郝佳佳收起了笑容,“没有。”朱平平觉得她的声音都冷了下来。
“没事,我们也没有进展。”朱平平笑着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反正我最近也很闲。”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潘志勇带着所有人都回来了。还有老赵也回来了。”他把消息发送在群里,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是谍战剧里的主角,在传送重要的消息情报。可惜手机那头的几个人,都没有反应。
朱平平有些焦急,他不知道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他抬头瞥见了孙也正拿着一沓材料走向了会议室。朱平平随手锁上了电脑屏幕,跟着孙也走向了会议室,他猜得没错,孙也正在把一些材料贴上白板。
孙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朱平平,没说什么,继续手上的工作。
“要不我来吧,”朱平平说道,“这平时都是我的工作。”
孙也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整理着材料。朱平平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离开,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孙也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资料放在了桌面上,“早点弄好,等下开会要用。”说完和朱平平擦身而过,离开了会议室。
朱平平从桌子上拿下了那沓材料,没错,是今早案子还有葛安娜案件的资料。他开始按照顺序粘贴,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弄好了。他看了眼会议室外,趁着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他掏出了手机拍下了照片。他松了口气,笑了笑,终于还是拿到了早就应该得到的资料。他收起手机,回到了座位上,开始敲着键盘,忙着手上的事。
他翻开笔记本,上面还有一行行待办事宜,等着他呢。既然没有人吩咐他干活,那他就静静待在一边做自己的事就好了。他偷偷回了下头,他以为程队回来以后,至少会找他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结果从一回来,程海都没有正眼看一下朱平平,径直和潘志勇回到了办公室,两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生气中,勿扰。
算了,还是不管他们了。
“下班后出租屋见。”匡平在群里回复了。
这时候林英玄发信息让他和何丹下班后在单位等他,他会带两人去出租屋。太好了,朱平平心想,这下子真的要开始了,他们自己的抓捕行动。
整整一个下午,也没有人来打扰朱平平,这让他有些不安,布置好的会议室也没有人进去,不是说之后开会要用的吗?这个孙也靠不靠谱啊。还有郝佳佳也不正常啊,平时她都是时不时凑过来和他开开玩笑什么的,今天竟然一直没有来找他。朱平平揉了揉眼睛,他现在只想早点下班。
匡平发完短信后,就靠在了椅背上,整整一天,沈苑都没有离开这栋楼,中午他和王逸寒出去吃了碗面,两人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尴尬的氛围一直弥漫在两人之间。
匡平拨通了阿金的电话,“阿金。我是匡平,你等下上楼,去找公寓的管理员,让他找一间空着的屋子给我们,要能看得见沈苑那间。嗯,嗯,对。好,你弄好了告诉我一下,晚上来接班的是谁?好,我知道了。好。”
匡平挂下了电话,对王逸寒说道:“朱平平已经把你舅妈的照片发给他们了,放心吧,如果她出现,我们会保证她的安全的。”
“谢谢你。”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盯着她,除非英玄那边有什么决定性证据,不然我也没办法。”
“我喊了他们今晚去出租屋,你也去。”匡平说道。
“好。”
“你要是再擅自行动或者闹失踪,我们只能缉捕你了。”
王逸寒没有回答,匡平转身去看他,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王逸寒叹了口气,“只要你让我参与这件案子,我就都听你的,不会再失踪。只不过,老赵现在还在到处找我。”
匡平从后排拿过一个双肩包,翻出了一个旧手机,递给他。“给。”
“这是?”
“这不是你众多号码中的一个吗?我挂失重办的,这个手机不能关机,听到没有。而且,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很严肃地在说这件事,如果你办不到,下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了。”
王逸寒点了点头,接过了手机。
“你舅妈没有告诉你她在江芡的住址吗?”
“没有,我们没有聊到那里。当时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用在了那个受害人身上。”
匡平看见前面的汽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是阿金,他准备上楼去了。
“我会让他们安排一个人去楼上监视,你和我就别上去了,沈苑早就见过我们俩了,容易暴露。”匡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和他解释这些,就是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好,我听你的。”
匡平一下子有些不适应,他更习惯原来那个主导方向的王逸寒,而不是眼前这个憔悴迷茫的人。这才短短一个月,不仅改变了他们,也让他们原本之间的情谊和信任不再。他好累,只想早点摆脱这种境况,摆脱这压抑的环境。
阿金发来了信息,他已经租好了房间,门上的猫眼刚刚好可以看见沈苑的房门,接下来的排班也已经安排好了,让他放心。
“你敢相信吗?她就住在这里。和马路上的每一个人一样,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甚至她的邻居都不知道自己隔壁住了一个连环杀手。”王逸寒突然开口说道,“其实,我们也都不知道。每天早上在过道上见面微笑打招呼的人,是不是也是隐藏起来的犯罪分子。我们也都不知道。伪装,他们很好地隐藏自己。”
对,匡平想起了沈苑隔壁住着的女生,她也什么不知道。不过是邻居罢了,谁能往这种恐怖的方向想呢?
沈苑今天一天都没有离开了,如果不是下午还看到她房间的窗户开开关关了几次,她真的仿佛没有痕迹地活着一样。
“对了。”匡平突然想起来,他有点懊恼,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才想起来:“城南的现场是你布置的,对吗?”
“对啊。”
“葛安娜的白色画筒是你捆上去的?”
“是。”
“画筒是在你舅妈的身上?”
“对。我到了那间小屋,也就是第一案发现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墙边靠着的画筒。是我舅妈带去的,我要布置现场的时候,她就让我把画筒也放在现场。”
“画筒上的血迹,是你清理的?”
“对。不是为了清理血迹,血迹都是被害人的。我舅妈手套都没带,直接摸了画筒。我是为了清理指纹。”
“那你看过画筒里面的画了吗?”
王逸寒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匡平不说话。
“画呢?被你舅妈拿走了?还是被你藏起来了?”匡平追问道。
“画筒里面没有画吗?”王逸寒问道。
“你都没有打开看吗?里面是空的,只有一个空的画筒挂在上面。”匡平开始怀疑起眼前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失踪已久的物证,他怎么可能没有打开呢?
“我不知道。我没有打开,她一直紧攥着画筒,我清理了画筒表面的血迹后,想要打开看看,但是被她阻止了。她说这是葛安娜的遗物,找个好的方式留在现场就好了,不要再去窥探她的隐私了。”
“然后你就听话了?没有打开画筒了?”匡平一脸狐疑的表情,他不敢相信王逸寒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人。
“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葛安娜在我这里不是一个普通的认识的人,我知道那幅画对她的意义。那是她的寄托和希望。”王逸寒说道,“而且,我把画筒挂在那里,你们就会带回去检查,虽然迟早都要展现在大家的面前,我希望不是由我来打开。”
“你拿到画筒的时候,没有感觉到里面有没有画吗?”
王逸寒摇了摇头。
“所以你从来也没有见过那幅画吗?”
“从来没见过。”
匡平扶额叹息,“就是说,画筒到你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空的了?”
“除非,除非后来有人动过那个画筒。”
匡平点点头,他更倾向于自己的推论。
“你们去搜查过沈苑的家吗?”
“家和单位都搜过了,没有画。”
“其实,我们谁都没见过那幅画,不是吗?”王逸寒小心地推测道:“只是因为葛安娜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画筒,所以我们才会主观带入,画筒里的是画。到底里面是不是画,或者有没有东西,谁也不知道,不是吗?”
“是有这个可能性,但我觉得,画筒里面一定是有东西的。要不然葛安娜不会随身带这么大的东西的。”
“有道理。但是沈苑的身上,不是也没有发现吗?”
“你舅妈没有告诉你画筒是哪来的吗?是她从沈苑那拿走的吗?”
王逸寒摇了摇头,“我说过了,当时我完全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把现场处理好,不要留下我们去过的痕迹。”
匡平看着他,要是一个月前的王逸寒说出这种话,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那个心思缜密的年轻人,不会忽视这么重要的线索的。但是,现在的他,匡平已经明显感到了他的褪化。他变得迟钝、迷茫,没有方向。他也不像以前那样,一针见血地挑出问题,指引方向。匡平不知道现在是庆幸他的迟钝,还是可怜他。还是庆幸吧,不然又会被他耍得团团转。
“现场没有发现凶器。”
“我把它埋在地里了。小屋的附近。”
匡平拿出手机,把信息发给了林英玄,希望他还没有离开第一案发现场。
“匡平。”王逸寒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嗯?”
“她可真沉得住气。”
匡平顺着王逸寒的目光看去,楼上的那间小房间亮起了灯。是啊,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她今天一天没有任何行动。
“不谨慎,就不是神秘人了。”匡平说道。
“但是,我舅妈可不是沉得住气的人。”王逸寒说道,“为什么她可以忍住一整天没有来找她呢?”
“的确。”匡平明白了他的意思,“昨天的询问和搜查也是突然找她的,如果画筒真的在沈苑家,那么她一定联系过你舅妈。让她赶在我们之前去到她家里,带走画筒。”
“就算她昨天用某种方式联系上了我舅妈,见面或者什么,今天呢?今天她的电话所有动向,我们都是可以知道的吧,更何况我舅妈今天一直关机。”
“我让朱平平核查一下通讯记录。”匡平拿出手机给朱平平发去信息。
“或者,”王逸寒盯着楼上的那扇亮着光的窗户说道:“或者,她们是用更传统的方式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