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一年,春。在通往四川广汉双泉乡的官道上,一驾驴车吱吱呀呀地驶来,车上载着一个戴礼帽穿黑布长衫的中年男人,和一对年未豆蔻的蓝衣小姑娘。
春分早过,清明未至,蜀中已经先暖起来,早春的煦风从远处的山坡上吹下,掠过一层层绿的梯田,一阵夹着泥土香的菜花香气随着风钻进人的鼻腔里,引得赶车的薛麦子心情畅快,不由得哼起几句唱腔来:“二八女坐门首有何不可?门儿外好春光暖风。”
正坐在行李上打着瞌睡的薛湘被他吵醒,揉揉眼睛向黑衫男人道:“爹爹,还没有到吗?”
“就快到了。”薛文远睁开眼睛,将小女儿揽过自己身边坐好,伸手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又回头瞧了瞧坐在后面正睡着的大女儿薛潇。
“嘘~驾~再有个时辰就到了。”薛麦子又吆喝着甩了几下鞭子。
昨天得了薛家大爷过世的消息,文远忙向学校告了假,今早天不亮父女三人就出门赶路,挨到了快晌午,薛文远也有些疲累,闭上眼睛小憩养神。
驴车晃晃悠悠地又走了有小半个时辰,转过山来就看到一片火红的颜色直从东边山坡下层层铺展过来,那是乡人种的罂粟开了花,花生六瓣,一株一顶,香气浓郁,极尽艳丽,自是有“虞美人”之誉。薛麦子不禁很是吸了吸鼻子,他想到的再过些日子,罂粟果实成熟的时候。
靠近乡里了,薛文远许是近乡情怯,再也休息不好,睁开眼向四周望去,见大女儿正坐在车尾荡着双腿打悠悠,对她说道:“不睡了?”
薛潇摇摇头,两根麻花辫这就被她甩过后面去一根,她撅着嘴恹恹地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薛文远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想到女儿也是第一次离家远行,心中感叹,生斯长斯,吾爱吾庐,她这么小的年纪,又哪里懂得呢。料想女儿是一路奔波的累了,便不理会她的抱怨,转过头去细察这故乡景致。
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有人活动,看得到在竹林绿木之间的屋檐翘角,这熟悉的故乡景色让薛文远想起一首竹枝词来,教女儿道:“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
“爹爹,烧畲是什么啊?”薛潇转过头来问道。
“春天要准备播种,汉子们就去地里放火烧荒,这样来年的庄稼才能长得好。”薛文远答道,回忆起小时候跟着大人们去烧畲的情形,脸上不禁浮现出几分笑意。
薛麦子转过头来,见两个小女娃长得水灵可爱,搭腔夸赞道:“四奶奶真是好福气,讨得这么一对惹人稀罕的小幺妹,真个是比二爷还要有福哩!”
薛文远笑笑,小女儿薛湘靠着自己睡的正香,驴车一个颠簸,将她甩了下来,薛湘睁睁眼,看到还是父亲,就由闭上眼睡了过去,薛文远小心地将她的头扶正,向薛麦子聊道:“二爷这一向身子骨可还硬朗?”
“好着呢,前几年二爷将事情都分派了给小辈出去,我还道二爷是老了,扛不住了。可这回给大爷办事,入殓,报丧,送魂,桩桩事情都是他老人家亲自把住,威风火火地哪像是快七十的人呢!”薛麦子随意地答道。
薛文远脑海中浮现了薛二爷皱着眉头,一边忙着分派事情,一边又拿着家法管教小辈的样子,物竟时移,自己早已成人,再不惧怕薛二爷的管教,想起来只觉得分外亲切。想到薛二爷也是古稀之年了,还要支撑起操办兄弟的白事,不禁又问道:“文忠大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