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德正四十三年,充州府洒水村东头儿。
破木栅圈起的三间泥砖房儿,靠西侧的憋窄屋子里,周福儿懵怔怔的睁开眼睛。
入目是陌生又熟悉的一辅破炕,几卷草席,屋中间两把木头凳子乌秃秃的。门槛儿上,蹲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儿,那是她庶弟弟,叫小狗儿的。
低头打量自己,酱灰色的破袄子,一双腊黄皮包骨的鸡爪,这绝不是二十五岁的她……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茫然挣扎着起身,捂着胸口急促喘息着,周福儿刚想唤小狗儿过来,就听屋外一通儿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过来。
“老黑,快别哭了,兰娘没福,赵家的日子那么好,她享受不起一病死了,如今人家给抬回来,连棺材装裹都备得了……你还不赶紧发丧,挺在院儿里算怎么回事啊?”
“郑兰娘一个寡妇进了咱家门,不缺她吃不缺她穿,赵府那么大户人家招奶妈子,这般顶好的活计咱都给她寻了,对得住她了!她没福挺尸死了,是她丧病!哎呦,我那一个月二两的银子啊!”
“娘,你别哭了,赶紧把姐姐葬了吧,她都死了好几天了,这气候儿,在不葬怕就臭了!”
外院里脚步声,叫嚷声闹成一团,周福儿捂着胸口,眼前昏昏的直发黑,紧紧咬着牙,她抓了把炕土抹在脸上,推开门槛上儿的小孩儿,闷声不吭的迈步往外冲,几步闯出屋门。
阳光照射在周福儿脸上,刺的她眼睛生疼,泪水忍不住流出来。
不大的院子里,鸦鸦插插挤着十来个人,两个穿宝蓝色衣裳做小厮打扮的站在一副梨木薄棺材前,脸上正挂着虚浮而鄙夷的笑。
余下,生父周老黑正站在墙角抹眼泪,祖母钱氏翘着脚骂街,继母章氏一脸关切的围着祖母打转儿,神色间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亲弟弟周大狗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不知什么东西在玩耍,还有些三亲八故来道恼的,挤满了周家小小的院子。
周福儿脸色惨白的扶门站着,眼神一一划过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那俱薄木棺材上。
那里面装的是她的生母前世死的不明不白的郑兰娘!
郑兰娘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外道来的。自称是寡妇,娘家夫家都没亲人,奔条活路才落户在洒水村,嫁了周老黑,隔年便生了周福儿,又过几年,产下男丁周大狗,只是,生周大狗那年洒水村天旱,粮食减产,家里没了活路。经人介绍,郑兰娘便去州府大户赵家做了奶妈子。
这一做,就是十年。
赵家是官宦人家,大家大业有规矩,郑兰娘卖身入府少有能回来的时候,周老黑没人伺候,婆婆做主拿着郑兰娘的月钱给周老黑买了个妾,便是章氏了。
章氏对上口蜜腹剑,对下霸道刻薄,又很快生了周小狗,在周家站稳脚跟。在这样脾性的姨娘手下过活,周福儿和周大狗就不那么自在了,好在那会儿家里要靠着郑兰娘的月钱生活,姐弟俩儿勉强还算过的去。
但,在周福儿十四岁那年,赵家突然送了郑兰娘的尸身回来,只说她急病死了,周家收了好处不敢追究,匆匆给郑兰娘下葬,钱氏做主扶正章氏,周福儿算是彻底掉进了苦窝儿。
大狗是男娃儿,能传宗接代,钱氏和周老黑还护着,章氏不好招惹,便以搓磨周福儿为乐,甚至,在周福儿十五岁那年,以周小狗要上私塾为由,将她卖进赵家为奴。
在赵家,周福儿吃尽了苦头,在外院当了十年的粗使丫鬟,好不容易攒够赎身银子,却在无意中发现生母之死有异,刚想偷偷查查,就被人推进水里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