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九万里,道人乘龙去。仙门不自开,凡人修士来。
张小玄扇着师傅这老道常用的大蒲扇,念念叨叨学着老道人悠哉的样子念着几句不知哪来的歪诗。
七月流火,八月蒸笼,这郁洲的夏天即使和南边的淮洲、帝都建康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老道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脱得樊笼,复返自然。修得真仙,夏日流火,冬日严寒皆不得侵身。
小玄自问爹娘生了他们兄妹两个,他张小玄,妹妹张小仙,二人自小明慧,和白鹿村的其他村民比起来还聪慧许多。
老道人教了他十余年的道法、道经、道理,他除了懂点道理还是做人用的,其他两样也就是经书符篆倒背如流,水火雷电之术都只能脑洞中遐想罢了。
老道人说的修得真仙,张小玄就当老道人糊弄他爹娘米粮用的伎俩罢了。
他教的练气、打坐、吐纳之法倒是让张小玄走起路来轻飘飘,不沾浮沉;纵身如燕,一跃可登树端,不染片叶。
张小玄觉得老道人勉强也是教了他一些本事。打起猎来,这村里没人比他强,吃肉是真的不愁。
小玄从没见过老道人吞云吐雾,飞沙走石,也没见过他摆弄水火雷电。见得最多的还是夏日流火中,老道人让他下河追鱼赶虾。冬日大雪纷飞时,老道人逼他进山捕鸡捉兔,供老道人杀酒虫用。
不过,老道人的庖厨之术倒是上品。张小玄觉得,就是天上真有神仙,也得流着哈喇子下来,向老道人借一点酒肉鱼虾,以饱口舌之欲。
小玄手中摇着的大蒲扇,散发着一股子新鲜草木的清香味道。这个大蒲扇,也是老道人逼着张小玄去南河口蚊子堆里拔的新鲜大蒲,回来他们自己编的。
老道人讲道时,小玄就似模似样的听着道法,老道人还不花铜板的把他妹妹张小仙拉来做道童。
张小玄坐蒲团上听道法时,小仙就在老道人边上,拿着个比她自个儿还大的蒲扇,扇着。
大夏天里,张小玄都能清楚地看到老道人和小仙的脸上滚着大汗珠子。
小玄曾经让小仙别来给这个骗吃骗喝的师傅老道充当道童。老道人却说小仙之名乃他这个道人所赐,命中注定有缘。
小仙的福气,也就最多给他当十年的道童。十年后,求他也不会要了。
老实的爹娘,觉得白鹿村村名都是十几年前老道人来了村上才起的,小仙也是道人赐名。爹娘交了小玄一个人的米粮拜师,还免费收了小仙,倒是赚了。
不过,白鹿村几十户人家,家家都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娃娃,老道人十几年来也就正式收了小玄当徒儿。
小仙是充当的道童。张小仙孩提时就来当道童,如今在老道人这充当道童有八年了。她和小玄一样,倒是识了字,懂了道理。道经道法之类的书也看了不少。练气、打坐、吐纳之法也皆得传。
小仙比村上其他女子倒是多了落落大方和聪明灵慧。当然张小仙才真的是走起路来轻飘飘,不沾浮沉,纵身飞如燕。张小玄自觉就是个山里野猴罢了。
老道人走了有三日。张小玄暗自寻思今日就是老道人说的三日之期,老道人亦应从那个叫建康的帝都归来了吧。
老道人不知是不是吹牛,郁洲离帝都极为遥远,中间还隔了淮洲。按老道人说法道观南方的群山方圆几十里,群山南方的淮洲平原数百里,之后才是帝都。
三日如何来回?三日,老道人最多也就去了邻县罢了。
大日完全进了山里,最后一丝红霞也被黑云吸进了肚里。白鹿村的夜晚来了,村上零零落落的有几户点着火烛,半山腰上的小道观里望下看去,倒还能勉强看到自家的灯火。
这两日老道人不在,爹娘每餐都是让小仙送食来。今日倒有些晚了。张小玄的肚中早就闹腾了,昨日村口黄二叔家添孙子供的香火酥饼都被小玄填了肚子,反正师傅不在,道观还不是他说了算。
小玄看着村口,一个细细落落的影子拎着个竹笼,风吹过夏日绿草,妹妹小仙倒像是从画中出来。
小仙快十二了,自己也满了十五,有一次听娘说里长看中他了,想秋日米粮丰收了选个好日子,让爹进山里打头白鹿,扛两袋白米和里长家订个亲。
娘说里长家的小闺女出落的跟天仙似的,虽然比不上妹妹小仙,但是几个村子也是没有比得上的。小玄如果娶了里长家的小闺女,想娶小仙的人家就得更殷实才行。
张小玄觉得他娘这个算盘打得还是很好的,就是里长家的小闺女和妹妹比真的差太多。她身上没有老道人说的灵气。如果她这样都长的跟天仙一样。他张小玄还是别跟老道人修道了。真修成了仙,眼见的岂不都是碍眼俗物。
张小仙笑嘻嘻地纵越过最后几步山石陡坡:“哥,爹今日进山打了只傻狍子,给你留了腿上的肉。做肉食耗了不少柴火,就是娘做的比不上道人师傅做的好吃。嘻嘻,你是不是又偷吃了,小心让道人师傅知道”。
张小玄没好气地接过竹笼,掀开荷叶,看到一大碗肉食,还有两张冒着热气的面饼。随地找了个大青石,坐下来就吃起来:“娘做的最好吃的就是面饼,啊呜,这么热。。。。。”。
张小玄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撕着面饼,傻狍子吃的多了,不稀罕。
娘做的面饼必须趁热吃起来,吃的就是那口热乎气。面饼上撒着芝麻,冒着热气,张小玄的最爱。
斜瞪着小仙,张小玄气呼呼道:“别提偷吃的事。你如果不露馅,老道又不会仙法,如何能知我偷吃。每次都是你先招供,啊呜,真的痛快哈,两张面饼不够我填肚皮的。。。。。”。
张小仙略显稚嫩的脸上滚着汗珠子。她走的很快,就是想让哥哥吃到最热乎的面饼。虽然夏日很热,但是小玄就爱这热乎的面饼。
夜晚已经显得不清,小仙眉目清秀,目如烟波,鼻如琼玉,肤如羊脂,暮色还是没能完全笼罩住。
“不是我,道人师傅说他会很多仙法,就是我们笨没学会。每次我们偷吃,他都是掐指一算就知。可与我无关,哼。”张小仙一听哥哥冤枉自己,眉清目秀立刻变成小脸狰狞、张牙舞爪,抓着哥哥的青服道衣就要和哥哥理论。
这时突然滚滚的雷声从远方奔来,竟然像要下起雨来。雷声很大,张小仙吓得一下子抱住哥哥空荡荡的道袍。张小玄也愣住了,他可以肯定这是他听过最大的雷声。
“进观里吧,竹笼放屋里去,一会要来雨,我们先观雷。”张小玄把面饼放竹笼里,抓起妹妹的手就往道观里去。
老道人的道观很小,黄泥土的墙,墙边一圈都是老道人平时画符的黄纸贴了,泥土的灰沾不到人。
青木的梁,茅草的顶,村民们帮着搭建的,用的料厚实,全是家里晒得干透的木料,茅草也是村民们用柴刀一根一根在方圆几里的山谷中割来,长尾长须。
小道观坐北朝南,东西横向,三间小屋,中间供着道君,东首师傅的屋子,西下是小玄的屋子。竹篱笆搭的墙,竹门楼上搭着老道人写的两个字“羽山”。
院子里种了几根青竹,老道人还不知从哪个地方弄了块光滑的大青石当桌子,又弄了几把竹椅放在石桌边。
小玄将剩下的面饼三两口塞嘴里,胡乱嚼着,狍子肉油滚滚的,小玄两指捏了个腿,一边啃着一边把竹笼扔西屋里。又支使妹妹将院子里几件老道人的道袍收东屋里,便扯着妹妹跑竹门楼那儿观雷。
老道人选址建道观的时候,张小玄尚在襁褓之中。这座独立的小山不过几十丈高,花草树木倒也茂盛。老道人来之前为无名之山,老道人来后取了“羽山”之名。
他虽不明白老道人为何选了山腰突出的石崖而不是山端的平顶来建道观。但是石崖在山南多暖阳,山顶偏北多云气且丛林巨树参天,石崖坐观南方群山而无碍目之物,道观隔壁还有一山洞,自洞顶直挂一山顶流下的水帘,聚到山洞口成了一汪清泉。
清泉一泻而下,弯弯曲曲,直抵山脚下的白鹿村。白鹿村村南的南河汇集山上流下的泉水,聚入山南十几里远的流沙河。
流沙河像长长的白龙平静的匍匐在建好的道观脚下,南河就像扎在龙头上的龙须。
张小玄觉得至少在这样的地方每天和老道人喝着他自制的竹叶茶,倒是真像大道有成,玄真在身。
道观门楼下,俩人极目远眺,只能看到南边大山群里爆出震震巨雷之声,隐约可以看到依稀雷光。两人都不明白这雷怎么不在天上,却在山里。雷声滚滚,似乎像一只巨兽,不断向道观所在的小山移动。
雷光亮了许多,雷声也越来越大。张小玄不可思议地看着远方的雷。雷在群山上空炸开,他已经可以看到天空炸开的雷,像大树的根须扎在天空里。
他不是没见过雷,老道人经常在夏日的雷雨天里带着他门口观雷。但是远方群山的雷炸出的雷痕竟然隐约像老道人胡乱画的纸符图形。
这一瞬间,张小玄甚至真认为是老道人在操弄着雷电,但是一想到老道人那张贼兮兮地嘴脸,他立刻就否定了心中的想法。
世间若有人可操雷,必非老道人也。师傅这老道人虽自称羽山真人,可不真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