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展开看来,只见画中一个红衣女子,正拿着团扇在游廊上扑蝴蝶。那女子体态轻盈,蛾眉翠黛,朱唇皓齿,眼波流转似盈盈秋水,顾盼之间,风姿卓约。画的右下角题了一行小字‘己巳年四月谷雨,臣纪允受命为公主佼作’,还加盖了西卢翰林院的章。
要不是加盖的翰林院章,我完全不能相信,这画上的是公主佼。她跟我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我抬头冷冷看着陈正,不敢相信,“谁知道这是不是你拿来骗我的诡计。”
他看看自己伤口,又看看我,“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从第一眼见你,我就认出来了,你是若儿。可惜你说你不记得,且一提兮若,你便急。我以为你真的仅仅是失忆,可上回陛下临时生病没上朝的事,让我起了疑。怎么偏偏在我纠察西卢党羽的时候生病呢?这事肯定不简单。”
他喘了两口气,声音又低了低,“我深知玉铭是个用毒高手,神不知鬼不觉让陛下病一场倒也可能。一打听,得知陛下生病时是跟你在一起,便调查起来。查了许久,一无所获。最后,还是拿了一粒你日日吃着的解冷丸,找出的端倪。解冷丸看着并无异常,确能压制寒毒。但里面多了一位叫莫渺的药,此药毒,能破坏神思,压制神经。所以我想,你不得恢复记忆,必跟此有关。”
我想了想,好像每回没吃解冷丸时,都有稀疏的画面在眼前闪现。
陈正歇了口气,又道,“玉铭险恶,下的药自然不会让一般人看出来,所以太医院的人都并无所觉。我也是苦苦寻了个方外之人,才发现的。”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鲜血染红了地板,染上了我的牡丹缠枝绣花鞋。我迟疑地看着他,害怕得掉下了眼泪,我始终不敢相信,我的至亲之人,是害我的人。
陈正紧紧地盯着我,眼中满是慈爱,“我只希望你看得清楚,活得明白。你是玉兮若,是我捧在心上的宝贝,你当明辨是非,慎思笃行。”
他胸口的血还在冒出,我开始慌乱起来,忙用手去止,鲜血一时沾满我双手,浸入我的云白衣裳里。我颤着手,摇着头,说不上话来。
陈正已上气不接下气,他吃力地唤着我,“若儿,好好活下去,要像从前一样,开开心心的。”
他说完盯着我笑,嘴角勾起,笑得别样安详,好像死对他来说倒是极乐。
他眼中的光渐渐消失,他缓缓闭上眼睛,口中喃喃着,“若儿,开开心心…”
然后,便再没了气息。
他的话若五雷轰顶,让我头昏脑胀,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飞也似地逃离了现场。
我趔趄着回到玄曦宫的屋中,大喊,“秋禾!秋禾!”
秋禾急急地跑进来,瞪大了眼睛,“娘娘,你怎么满身是血?!”
我并不回答她,直直望着远处,“我好像做错事了,我要真做错了,就是死也难赎其罪。怎么办?怎么办…”
秋禾紧张地看着我,“娘娘你胡说些什么,怎么一会儿不见像丢了魂儿一样,还弄成这个样子?”
我自言自语,“不,他肯定在骗我,怎么可能呢。在我昏迷时,娘亲就一直照顾我,她对我的爱护可不是装的,那不能,不能…”
秋禾使劲摇着我,“娘娘你醒醒,娘娘!”
她的话如风而过,我根本听不到,只是喃喃地,“完了,完了…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秋禾着急地哭起来,“莫不是魔怔了,奴婢去请陛下。”
陛下?苏文安!我一下跳起来,“不!不能去,不能告诉他。”
“那你这身鲜血,到底怎么来的?”
哦!我看看自己,渐渐清明过来。示意她噤声,脱下衣裳鞋子,丢入火炉中,“这是你不能知道的,不知道得好。”
秋禾端来水,“先净净手。”
我洗净了,“秋禾,我想睡觉,睡个很长很长的觉。”
秋禾扶着我躺下,“娘娘不清醒,是该睡一觉才好。”
“可是,我脑子很乱,有很多人在叫,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不想让他们叫了,你快去帮我找些安神丸来。”
秋禾忙去了,片刻便又回来,一手拿了一个瓶子,“娘娘既要睡,便先把解冷丸吃了。”
我一下惊坐起来,“不!我不吃这药,以后都不吃了,你快把它扔了。”
秋禾愣愣地,我夺过那瓷瓶,将它扔得老远。又倒了一把安神丸在手,囫囵着往嘴里送。
“娘娘,一次只能吃一丸。”秋禾制止着我。
我摇摇头,喝着水全咽下去,“我的事,一丸安不了。你下去吧,我得睡了,谁来都不要叫醒我。”
秋禾无法,替我掖好被角,便下去了。
一闭眼,陈正的话又在脑中回荡,苏文安、玉铭、娘亲,他们个个变幻着身姿在我眼前游荡,我一心一意要躲开他们。迷迷糊糊间,不知是做梦还是回到了过去。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大白天,太阳暖暖的打在我身上,我骑着一匹小黑马,缓缓行着。我身边跟了个男人,是那个我之前也梦到的白衣胜雪的公子。他正笑着跟我说话,我也在笑着回他,我们好像很要好,谈笑间就走了一下午。
天渐渐的黑下来,夕阳落在了平原之下,青草地上花香四溢。远处的小山丘后,一只野兔在专注觅食,他拿起弓,‘噗噗’两下,野兔便应声而倒。
我们下了马,生起一堆篝火,烤了兔子,喂饱了肚子。
一起躺在草地上,漫天星斗在眼前展开,静谧又美好。
然后突然的,我就到了一个院子里,那院子金雕玉琢,甚是华丽。院中桃花芬芳,正开得灿然,我折了一朵在手,闲闲的唱着歌。有人却和了我的调子,吹着箫。
我回头望过去,那白衣如雪的公子就在院门口站着,温柔的对我笑,顿时,满院桃花,都失了颜色。
他走过来,低低唤着我的名字,含情脉脉,他说“我喜欢你,嫁给我做妻子吧。”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着,我能感受到自己面颊越来越滚烫,我知道我很喜欢他,我望着他,望着他,我想要看清他的脸,我努力睁着眼睛,发现,竟是苏文安!
他握着我的手,温煦的如同那桃花一般,“你醒啦?”
我呢喃着,“是你?”
“不是朕,还能有谁。”
我怔怔望着他,他轻轻掀开我的被子,“真是越来越懒了,朕都下朝了,还睡呢。”
我回过神来,摸着心口,抬眼见天光大白,又是一个新天气。
我呆呆道,“我好像看到你了。”
他笑,如清风拂山岗,“看到朕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