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总是鱼浮火来找鬼沉灭,如今正好相反。
当鬼沉灭提着灯来到溪边,看到被打的面目全非的鱼躺在那里时,总觉得很不可思议,一只鱼脱了水,居然不会死。她不敢翻动他的身体,也不敢触碰他的头发,记忆中双手被他头发割伤的场景,犹如噩梦一般。她不会悬浮术,也不会瞬移,故而只能原地等这条鱼醒过来。
夜幕渐黑,鱼浮火从疼痛中醒来,看着打着灯笼坐在一旁的鬼沉灭,忽的悲从心声,竟不由自主的说出覆水难收的话。
“这是最后一个,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身上那道该死的诅咒,如果可以,真希望我不认识你,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的名字,不要靠近我,不要看着我,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讨厌你。”他从不知自己的话这么奏效,自那以后,鬼沉灭再没靠近过他。
幽泉仙尊说,鬼沉灭虽有神根,却没有神身,修不会术术也情有可原,关键在于觉醒。此话一出,不用上课的她成为灵汜中的闲人,好在灵汜很大,大到用十几年的时间走遍这里的各山各路,趟过汀煜瀑布分支的每条小溪,时刻谨遵祖师的叮嘱,绝不踏出灵汜半步,但却踩着结界边缘转了一圈又一圈,她扒着结界的保护膜与圈外仙妖各种眼神交流,也吓走了一众好信儿的小妖怪。总之只要远远瞧见鱼浮火出没,必定钻入无人涉足的道路躲避,尽量减少与其直接接触,就连早中晚饭都是提前去厨房简单吃点,开饭时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餐桌上。祖师和大师叔不经常在燮池,基本上换季就会回来一次,只有聚餐时鬼沉灭才会上桌,全程从不抬眼,除了吃自己碗边的食物,绝不会伸一筷子踏入公共领域,内心紧张到只吃白饭的程度,生怕引起鱼浮火的不快,那句‘希望’在她心中扎根,如果他希望,她会尽其所能满足,在她眼里,他就是一切。
牵绊咒并非只拴住了鱼浮火,也同样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拴住了鬼沉灭,但她没有那种把对方占为己有的感觉,有的只是势在必得,可如今却迷茫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势在必得,究竟要怎样势在必得,更不清楚能不能得到,但唯一好过鱼浮火的就是,她不极端,愿意为那只鱼做任何不问前因,不求后果的事,这份愿意来自牵绊咒,也扎根在她清白的心里,如果他希望,她会尽其所能满足。
鱼浮火在说出那些话的当天就后悔了,十五岁的年纪,脸面最大,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纵使是错的,也绝不会说半个错字,自此两只的姻缘线越拉越长。
不需要为了情敌奔波的他,恢复了妖孽的长相,长发过肩,身型修长,个子已经高出小鬼两头有余,更进益的却是他那张长了刺的嘴和涂了毒的舌头。很多时候他都高估了自身的吸引力,低估了对方的记忆,本以为两人吵嘴,三五天或是三五个月就过去了,然三年过去,他才真正见识到了小鬼的记仇能力,起初找其搭话,对方不理会,甚至真就将他当成了空气,分毫没将话听进去,气恼无助的他在几次搭茬后,转变了战术,善言善语转成了恶言恶语。
“你如果不想出现,最好永远也不要出现。”聚餐中,鱼浮火看着根本不抬头的鬼沉灭冷冷的说,他觉得说了好话对方是不会入心的,但若是口出恶言,对方必定会听进去。
“嗯?你们两个吵架了?”幽泉仙祖撂下筷子侧过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的双眼带笑,捋了下鬓角的白发,准备听下文。
鬼沉灭是在灵汜中长大的,且一次都没出去过,不比鱼浮火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听过,她只是个简单的孩子,希望与不希望,想与不想,她只能听出字面的意思,至于什么是气话,什么是深意,既听不懂也学不会,可她却明白什么是有苦说不出。
“祖师我吃好了。”鬼沉灭说着就下桌,朝北边走去,那里连着妖界的望狐口,是一片平原,总会有一些妖从哪里经过。
幽泉仙祖眼含笑意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鱼浮火后悔不已的表情不由得笑意深了几分。鬼隗、庸成见师父如此,均不解其意,肖会和齐烟九则是埋头吃饭根本没看见刚刚的一幕,倒是衣离灯气的直瞪眼睛,恨不得将碗中的汤泼在那小子的脸上。
“你回来了。”鬼沉灭看着站在结界边缘的妖说。
“嗯,昨天回来的,这是我从妖界给你带回来的礼物,用郁金香炼化的簪子。”鹿妖抬手将一枚精巧的簪子递给她,说:“快带上,让我瞧瞧。”
鬼沉灭听闻,将簪子带上,问:“好看吗?”
“好看。”
“外面的世界,好吗?”
“很好,等你能出来了,我带你游遍大江南北。”
“你这脸?”
“你家那条臭鱼打的,不过快好了。”鹿妖摸了摸自己的俏脸说:“我昨天回来的,他功法又精进了,就是下手还是那么没轻没重的,还是那么一根筋,也听不出我是开玩笑说的。”
“玩笑?”
“还不是开了你的玩笑,他才不乐意的。”
“他会不乐意?你说了什么?下手这么重?”
“就说这簪子是娶你鬼沉灭的聘礼,问他够不够?”
秋风吹过,她长发飘摇,郁金香的簪子迎着日光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秋风拂袖,却头一次让她感受到何为,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