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淇泰然颔首:“你的麴冉哥哥是一把名为青光的剑,而且是我的家族所铸造的引以为傲的雌雄剑之一。”
虚影界铸剑世家唐家。
没错,是唐淇的家族,就是他们铸造了绯樱和青光,或许,身为唐家继承人的唐淇的确能够重铸青光断剑,让麴冉哥哥重生。可是……
一丝困惑同时在花亦心中冉冉升起。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若是在我记起阿释之前就让麴冉哥哥重生的话,对你来说不是更好么?我连一丝一毫来到虚影界的可能都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唐淇才道,“你以为我不曾想过么……只不过,绯樱的出世需要你的觉醒。”
绯樱的出世?花亦怔了怔,终于明白了唐淇的话,绯樱和青光是同生同在的雌雄剑,若双剑损去其一,想要重铸必要得到另一剑的剑气帮助。
虽然绯樱剑的剑灵魅心一直都在,但是因为身为绯樱剑主人的自己没有觉醒,所以真正的绯樱剑本体并没有出世,所以,就算是唐家继承人的唐淇也无法重铸已经断了的青光剑……
原来……是这样么……
“那……需要我怎么做?只要将绯樱召唤出来就可以了么?”花亦充满了希望地望向唐淇。
“等等。”唐淇阻止了正要召唤绯樱剑的花亦,幽幽开口道,“在这之前,我要你答应我,一旦我让麴冉重生,你就和他立刻离开虚影界,永远都不能再出现在阿释的面前!”
惨然的笑靥如花朵般绽开在花亦的唇边,没想到,唐淇所提出的居然又是这样的一个条件。
离开……么……
她何尝不想?她更想在觉醒那一晚立刻跟着弥沙离去……只是……
“如果,我想走却走不了怎么办?”花亦直直望着唐淇,真挚而又无奈。
“我只要你答应我,至于怎么走,我会帮你的。”唐淇同样直直望着花亦,郑重而又坚定。
“……好。我答应你!”
风,在虚影界的天穹边肆虐,而在天穹的边缘,玄色劲装的释一脸的凝然。
绯红色的裙裾出现在了眼角的余光中,释没有转身,却只是漠然道:“是你赶走了姐姐。”
“是姐姐自己要走的。”没错,就结果来说,的确是花亦自己要走的。唐淇在心里默默道。
“为什么?我说过,她是我的姐姐,而虚影界后的位置,永远只有你一个。”
唐淇沉默着笑了,良久,缓缓开口道:“我知道,阿释和花亦姐姐之间并没有血缘,那一声姐姐,并不是阿释的真心。”
波澜不惊的释终于紧紧皱起了眉,这件事情,虽然是有不少人知道的,但却更是极大的秘密。他,没有继承虚影界上任的王的血脉,而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被冠以姓氏的原因。
“我知道,麴冉是承载了阿释对姐姐的思念而成就的青光剑剑灵,而这样的麴冉,却爱上了花亦姐姐。”唐淇从身后轻轻拥住了释,柔声将自己的心语说了出来,“阿释这样的心情,自从将思念从青光剑上取回来之后就没有变过吧?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减弱过吧?面对这样的阿释,花亦姐姐的存在……让我觉得很不安……”
唐淇的拥抱炽热而温存,小鸟依人般依附着释。释依旧如磐石般稳稳站立着,仿佛身边的温存软语根本就不存在,一如既往只是淡淡开口:“我会去找姐姐,不管姐姐在哪里,我都会去找她。”
“阿释……”唐淇咂舌,“镜灵界虎视眈眈,战事一触即发,这种时候……”
“就是因为这种时候,不能任由姐姐一个人在战火中。”
“卷入虚影界和镜灵界的争端中难道就更好么?”唐淇难以控制地激动起来。
“就算我不去找,弥沙也会去找。就算弥沙仍旧以为姐姐在虚影界,姐姐也会千方百计去找他。无论如何,都不如在我身边安全。”释有些苦涩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唐淇有些绝然地望着释那微微有些显得冰冷的背影,身上不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你的眼里,心里,真的只有花亦姐姐么?”唐淇微微缩瑟了身子,“虽然,看那时候你取双剑时候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是想要送给重要的人,但是没想到,你和花亦姐姐之间的感情居然是这样的……那时候,我并不知道……”
“淇淇……”释悠长地舒了口气,转身握住了瑟瑟发抖的唐淇的双肩,笃定地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的,永远不用担心我会抛弃你。”
无声的泪水在心间滑落,而眼角眉梢却干涸依旧,或许,是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便也不知道再去感动或执着,只是,心间的伤痛,却是依旧不折不扣地感受。
依旧是安宁静谧的环湖小筑,依旧是桃花灿烂的烂漫时节。
远离了尘世的喧嚣,熟悉的光景却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一切都如同先前一样,丝毫未变,就如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从未有过曾经的那些悲欢离合。
慕雅别馆。
汐湘苑内,重获新生的慕雅和韩之天相视而笑聆风阁中,再度聚首的花亦和麴冉静静相依。
一切,都如同数年前一般平静美好。
流年逝水,平静无波的水面倒映着往昔的安宁,而谭下深深的哀愁,不知淌向了何处何方……
“麴冉哥哥,对不起……”
然,纵然看似一切未变,有些已经改变了的东西,却再也回不来了。
一如,那已经改变了的感情。
麴冉听到花亦如此说,依旧只是微笑,但嘴角却不自觉微微绷起,连那一如春风的笑颜也显得有些僵硬。
“我的确是青光的剑灵,是因为他将对亦儿你的思念导入青光剑本体而成就的剑灵,所以,从小就代替他来陪着你……”
“可是,虽然一开始陪在你身边是因为释对你深深的思念,可是,随着日子的增长,我并不是因为释的关系而守护着你,而是以我麴冉自己的身份想要给你幸福……”
如果,这些话,是在找普雅花之前就能告诉自己该多好。如果,这些话,能够在遇上弥沙之前就明白给多好。如果……这些话是在自己的心里还没有弥沙的时候就听到的话……那该有多好……
可惜……
可惜现在,即使说这些话的人是麴冉哥哥,自己也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
“对不起……”颤抖的声音,却是无悔的明了。此时此刻的花亦,心中不再彷徨迷惘,她早已明白了当初在归墟底的那位风咸大人的话,第一顺位和第二顺位。
果然,无论是跟谁比较,不论是阿释还是麴冉哥哥,弥沙,已然是她心里永远的第一顺位。但……果然他们三人都很重要。
“麴冉哥哥……”花亦轻轻挽住了麴冉的胳膊。
“什么?”麴冉笑问。
“我……想去镜林,而在那之前,我想先去见见几个朋友,你可以陪我一起去么?”
深秋的红叶一片连着一片,漫天的红叶不知承载了多少的思念。
枫晚山果然是枫晚山,如同桃花漾四季如春般,枫晚山则是永远的红枫醉人。
花亦举目望着这满眼的相思,抬手摘下了一片,静静地凝望了一会儿,却对着那早已空空如也的房子笑了……原来,他们早已都不在这里了么……承锏,黎诺,平若溪……谁,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跟黎诺认识的时间虽不长,但在风闻小镇的时候,我就能看出来她对你的感情很深,为了找你也不远千里来天山找你。”
“你……会娶黎诺么?”
“那若溪怎么办?”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若溪一个人回冰川?”
“若溪离不开天山冰川,黎诺不可能不回风闻小镇。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
“你是会让若溪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天山上,还是眼巴巴看着黎诺回风闻小镇?”
曾经,就在这里,花亦将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丢给了承锏,当时的她,眼里看不到因为她的一句话而痛苦的人。而如今,想要再回来弥补,留给她的,却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子。
望着花亦落寞的笑容,麴冉轻言宽慰:“没事的,再去冰川或者风闻小镇看看吧。”
“不……不用了……”花亦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打断了麴冉的话,就当做……就当做是他们三人永远快乐地在一起好了,就当作他们很幸福地生活……因为,无论是先去冰川找普雅的扎根之处,还是先去风闻小镇安置着黎诺身体的湖底,她都做不到……
只能,在心底相信着,那三人一起的时光,美好而宁静。
再度回到镜林已经月余,然,即使在这里,生活也不再安宁。
虽然在这里,听不到那声嘶力竭的拼杀之声,但却依旧能够隐隐闻到战争的味道。
镜灵界和虚影界……开战了么……
花亦斜倚在卧榻上,怔怔地出神。她多想能够立刻去找到弥沙,告诉他不要再管这些纷纷扰扰,就那样和她一起离开,可是,恢复了一切记忆的自己却再没有勇气这样做,尤其,是在那晚……她亲手推开了弥沙之后。
觉醒那夜,她亲手推开了弥沙,虽然是为了让他安全离开虚影界,离开对他来说危险无比的阿释,可是,这也改变不了她伤了他的事实。为了让阿释不再对几乎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弥沙动手,自己主动留了下来绊住了阿释的手脚。
花亦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那天夜里弥沙嘴角淌出的血液,更忘不了,弥沙眼中那近乎绝望的神情……
“弥沙?”门外的脚步声与麴冉的不同,花亦忍不住有些惊喜。
门“吱呀”一声打开,进入视野的却不是期待中的人。
看着那一张熟悉的脸,花亦的笑容不由得凝固在了脸上,怎么会呢?不过才这些天而已,就已经寻了过来么?阿释。
“姐姐,怎么了?”释一如既往地笑着迈步进了屋里。
“阿释,麴冉哥哥呢?”
“有些碍事,所以让他先一个人休息一会儿了。”
听着释轻描淡写的话语,花亦心中微微有些酸楚,颓然坐回了软榻上,低着头问:“既然我都已经走了,又何必再来寻我?”
“因为……你是我的姐姐啊。”释莞尔。
“可是,我们并没有血缘。”花亦回答,她相信唐淇的话,因为唐淇根本没有理由来骗她。
“是,没有血缘。”释沉吟着,反而问道,“但是,难道血缘就是一切么?难道从小的感情就什么都算不上了么?姐姐当真走得心甘情愿?”
“自然是舍不得。”花亦轻声言语。释的笑容愈演愈烈,却在最后的时刻骤然僵硬……
“如果,单纯只是姐弟之情的话。”
姐弟……之情?
就算是姐弟又如何?释上前跪坐在了花亦的身前,像小时候那样将头枕在了花亦的双膝之上,嗡嗡呢喃:“我只希望可以和姐姐在一起……即使姐姐只把我当弟弟,我也想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阿释……”花亦用微微有些冰冷的手环住了释如今已经长大的身躯,“可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了。”
“我知道,弥沙。所以,从小时候第一眼看到弥沙,我就已经视他为敌了。”
什么?!花亦的双臂微微一震。
“那个时候,他看着姐姐的眼神就如同父亲看着姑姑一样,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他是敌人,各种意义上。”
“阿释……”花亦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冲击让脑中一片空白,不仅仅是因为那句“从小时候第一眼看到弥沙,我就已经视他为敌了”,更因为接下来的那句“就如同父亲看着姑姑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释,你……是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如果自己没有听错的话,那将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归墟底,倒垂的熔岩安然地滴落着经久不衰的水滴。
面蒙白纱的女子与历经了沧桑的男子并肩而立,面对着依然只是静静端坐在那里的风咸。
“风咸大哥……”枢姬轻声唤着,然而,风咸却依旧没有反应,如同一尊已经石化了的雕像。
“粼……”枢姬转而求助般地将目光转向了与她一同前来此地的花粼。
花粼望着风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便让这决心不再理会尘世的风咸蓦然睁开了双眼。
“……你,是在守着和姐姐的约定吧?她不来,你不走……”
“阿释,你刚才说,舅舅和母亲……怎样?”
“……姐姐难道没有听清楚,想要我再说一遍么?就是……”
“够了,舅舅和母亲可不像我们一样没有血缘,他们,可是真正的亲生姐弟啊!”花亦不知所措地打断释的话,提高了声音道,但说实话,就算是她自己,说出这些话也未必是有多自信。
二十年的时光匆匆流转,当曾经志同道合的朋友再度相见,却都已经是饱经了风霜的沧桑之人。
枢姬识趣地退了开去,只留下风咸和花粼两人。偌大的归墟之底,更显空旷与寂寥。
“她不来……我不走……”风咸干涸了多年的眼眶微微看着有些湿润,终于从那如同石化了般的状态恢复。
“终于,可以完成姐姐的夙愿了。”花粼从怀中掏出一支娇艳欲滴的桃花簪,递给风咸,“姐姐说,把这个交给你,你就会明白了。”
桃花簪……
若有一天,我不得不走,那么你就把这个簪子当成是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风咸颤抖着声音问道。
二十年一如白驹过隙,花粼的眼前如走马灯般掠过从前的种种光景,一如那如梦的浮生。那些年的悲喜离合在眼前一一展现。
缓缓的,花粼开口:
“当年,因为姐姐和你相恋,在虚影界造成的影响绝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而我,同样因为这件事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便想成全姐姐,但是虚影界是靠灵力说话的地方,即使当时的我已经是虚影界的王。
“为了追求更深厚的灵力,我在修炼灵力的时候急于求成而失落了心魔,陷入了无际的黑暗。那之后……便是无止无尽的黑暗……
“我以为这便是终点了,因为,除非自己最在乎的人在自己的面前结束生命,是没有足够的震撼力将心灵从那深重的黑暗中拉回来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那是多年压在心间的一块大石,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时光虽然匆匆而逝,但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永不磨灭。
醒来的瞬间,花粼所感受到的……是终于从噩梦中被解放出来的安心感。
眼前,是无数残乱的枯枝落叶,浸染在一片暮色之中。有缘书吧yyshu8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