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手的人是一个妙龄的女子,白皙的皮肤,从互相牵着的手上是比花亦还要冰凉的触感。从背后望着那个身影,明明不曾认识,却又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谢谢这位姐姐。”终于,不知在什么地方停了下来,四下展望,惟见波光潋滟,却丝毫不见哪里有水的痕迹。
“不用谢,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被迫害罢了。”女子缓缓转身,神色淡然却始终透着深深的哀伤。
“这里是什么地方?”花亦辗转了半天,却依旧不知身处何方,终是开口问道。
“……”沉默,一身湖蓝色长裙的女子静静地望着花亦,良久没有回答。
“这位姐姐?”花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略略有些不安地问。
“……是河底。”吐气如兰,优美的声线诉说着的却并不是美好的事物,而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河……底?”有些不敢相信的,花亦微微颤栗着往后退了几步,河底么?在她的记忆里,明明白白地记着,就在风闻小镇祭会的那天夜里,在夜深人静的河畔……
“你……是湖灵?”微微颤抖着的声音将最不想面对的事实说了出来,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其实心里却早已经明白了,眼前的女子就是那个在河畔祈愿的湖灵,拥有着强大并深刻念想的……湖灵。
“你在害怕我么?”女子有些苦笑着退后了几步,与花亦再度保持更长远的距离,然后,哀然垂下了头,“我只不过是想救你而已。”
“救我?”花亦诧异地抬头,似乎,是听那个男人那么说过呢……怎么?还不愿意?莫不是想要跟我回去顶替我那投河死了的二夫人的位子?……“你……是他的二夫人?”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女子无言地点了点头:“我的名字叫黎诺。”
从湖底回来之后,花亦一刻也没有停的便奔向了之前住过的客栈。
一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什么轻薄的男人,什么含冤的湖灵……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唯有一阵阵的发抖。此时此刻,花亦只想赶快回到弥沙的身侧,不管怎样,只要能够呆在弥沙的身边,这一切的不安就都会消失吧。
暮色渐渐染上了客栈清冷的门厅,带着孤寒之气的冷风从洞开的大门中瑟瑟而入,然而,进来的却始终都只有这令人窒息的孤寂……
摆放在桌台上的烛火已经快要接近终结的时刻,然这夜,却依旧还漫长。眼泪在漫天寒星的映射下颗颗滴落,却没有温暖而轻柔的手帮着拭去那清冷的泪痕。
弥沙……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还不来?花亦无助地默泣着,真的……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那个时候,在她叫喊着呼唤弥沙而弥沙却没有出现的时候,她就料想着是出了什么事儿,但是,那时候,她还可以那么对自己说,也许仅仅是弥沙那刻有着放不开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无法脱身前来,所以,她回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等着,可是……可是现在……就连重洛和晴初都失去了气息。
弥沙……泪水早已弥漫模糊了只微微残留视野的双眼,后悔漫山倒海地袭来,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任性地走开就好了,如果那个时候一直呆在弥沙的身边和他一起就好了……
“他是被不知道什么人强行带走了……”
什么?花亦抬头,眼前是已经熟悉了的身影,那个总是穿湖蓝色衣衫的湖灵黎诺。
一瞬间,仿佛忘却了她是湖灵的事实,或是忘却了自己对于死灵的恐惧,花亦上前握住了那冰冷地甚至刺骨的人儿的双手:“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么?”
“这两天,风闻小镇忽然间来了许多灵力高强的人,然后,就在今天你遇到那件事情前不久,他被强行带走了……这一切,是在他们越过河的时候我看到的。”
“……强行……”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花亦的心猛然紧着痛了下,怎么会……这样呢?以弥沙的力量,怎么会……被强行带走呢?明明,连一丝一毫战斗的声音都没有听到,甚至连一点点的灵压碰撞都没有,这样……也能被强行带走么?!
“或许是被下了药也不一定吧。”黎诺静静地揣测着,随口说了一句。
下药么?……能够那么做了的话,一定是晴初吧,刚刚回到这里的时候,那果然不是错觉,怎么会平白无故多了那么多灵力高强的人呢?一定都是所谓的镜灵吧?花亦深深地低下了头,晴初第一次出现在镜林的时候,就那么明确地说过想要弥沙能够会镜灵界呢。
“你……打算怎么办?”黎诺轻声问着。
“是啊,该怎么办?”无力的反问,泪水应声而落,想要去找他,可是,天哪,谁能告诉她镜灵界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日苏城,一个古朴的小镇。小桥流水,青天白日下一幅宁静的画卷。
几人高的树上,一个洁白得如同天雪一般的女孩儿正坐在那高高的树枝上,不时荡涤着两条玉琮一样的腿,但那依旧有些稚气的脸庞却隐隐有着一丝落寞。平若溪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张开的左手手掌,一道长长的伤痕赫然在那里,有些触目惊心,往外翻的伤口上汩汩的鲜血依旧不曾停,鲜红的血液有几滴脱离了伤口向地面幽幽坠下,落在了地面上时却是变成了透明色,只三两下功夫,那透明色的液体便被地面上众多的花花草草一抢而光,而有幸得到那汁液的草木瞬间仿佛拔高了一两寸。
平若溪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打算在树杈上小憩一会儿。来到日苏城还不过没几日,可是自己的血已经流失了很多了,或者不能叫血,而应该叫做普雅花的花蜜。
不知道……承锏的心愿了了没有……眼皮越来越重,但是平若溪的心里却依旧放不下承锏的事情,听承锏说,普雅花的花蜜是用来救人的,这些日子,每天都拿去盈盈的一小瓶子,等到收集够了便一齐带去家乡给那人,也不知道这样的分量那人的身体够了没有……
风一阵又一阵地掠过高高的树梢,同时吹起了平若溪的发梢,微微合了合眼,平若溪将头靠在身后的大树上,终于有了一丝宁静。
树下响起了沙沙的声音,纵然有些不舍眼下难得的安逸,平若溪还是努力睁开了眼,对着来到树下的那个人微微一笑。
“若溪?”承锏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平若溪,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怎么了?”平若溪翻身下了树,支撑着有些虚弱的身体,强自站定在承锏的眼前,微微皱起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承锏微微摇了摇头,道:“若溪,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什么?”平若溪一头雾水。
“这段日子麻烦你了,一直问你要珍贵的普雅花蜜……”
平若溪见承锏郑重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就为了这事?”
承锏点点头,眉宇之间依旧是掩不住的歉意:“最近,你好像很累。”
“我没事的。”平若溪甜美地笑了笑,顺势拉起了承锏的手,“你是我的朋友啊,我自然要帮你的。”
承锏闻言终于舒展了眉头,朝着平若溪点点头,眼眸中闪耀着某种光辉,回应道:“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两肋插刀!”
“真的么?”不知为什么,听着承锏这句话,平若溪感到好心安,这样的承诺,是她愿意守着一生的。他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而且是两肋插刀的朋友!
“承锏,谢谢你……”平若溪绽开了淡淡的微笑,而终于在那一刻,安逸的神经让平若溪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黎明的曙光终于划破了黑暗,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仿佛经历了一个别样深沉的梦靥,虽是醒来,却依旧满眼的疲累。平若溪睁开了有些沉重的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承锏趴卧在她的床边,熟睡的脸上是微微一抹的担忧。
不知为何,平若溪的脸上绽开了如阳光般明媚的笑颜,迎着斜射过来的微弱阳光,有些情不自禁的,平若溪轻轻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抚上了承锏那微微有些瘦削的脸庞。
虽然是极其轻微的触碰,承锏还是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稀松的睡眼,脸上泛开了淡淡的笑意:“若溪,你没事吧?”
“嗯。”平若溪轻轻地摇了摇头,“你照顾了我一晚上?”
承锏支起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淡淡笑道:“昨天你不知怎么了就晕了过去,我真的很担心。”
“对不起……”平若溪微微垂下头,嘴角却依旧牵起淡淡的笑,“谢谢……”
承锏看着晨曦中的平若溪,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是说没关系还是不用谢?可是,无论怎么说,却都不是应该说的。
一时间,两个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静默地等待着天边那轮旭日缓缓升起,缓缓……步入天际……
“……你……什么时候回你的家乡呢?”终于,平若溪还是打破了沉默,可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好难得的独处,她却偏偏要提离别。
“应该快了吧,我离开风闻小镇也已经很久了。”果然,一提到家乡,承锏便只剩下了对那里和那里的人的牵挂,“普雅花蜜,不知对她的病情会不会有效。”
平若溪原本荡漾着笑意的脸也渐渐凝紧了神色,又是半晌,才道:“好幸福啊……她,叫什么名字?”
“黎诺。”将头转向窗外,承锏的眼中是柔和的神色。
“黎诺……么?”平若溪心里暗暗地叹息,顺着承锏的目光转头望了望窗外,一轮红日已经冉冉升起,她回头,道:“承锏,普雅的花蜜已经不多了,我要回一趟天山。”
“我陪你。”
“不用了……”
对于平若溪的婉拒,承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那你小心,快去快回。”
永恒的夕阳在冰川的天空异常的美丽,平若溪拖着疲倦之极的身子终于在踏上冰川的一刹那失去了意识,整个人一身雪白的衣裙,躺落在水晶般的冰川上,宛若一朵别样的睡莲。慢慢的,平若溪的整个身子开始发生变化,洁白的肌肤渐渐透露出青绿色的普雅树纹,在漫天的红霞下,双腿化作了粗大的树根,手臂化作了繁茂的枝叶……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又做了那个梦呢,那是她的根本,她作为人身的伊始。
一道天雷破空而下,落在了镜林的雪镜花田。
亘古未变的三生石终于在那一刻有了变化,巨大的石身,在天雷的击打下赫然一分为二。
巨大的碎片零落在镜林的土地上,雨水终于狠狠地冲刷了下来,然,那印刻在石心的一双名字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毁去的……秦御棠,凌昕缘。
原来,三生石上是可以被刻上缘定三生的情缘的……
三生石的一片碎片落出了镜靥,扎根于天山的冰川。
而三生石上,一株普雅盈盈而放。
正来到冰川的花亦有些好奇地看着这株普雅,它极是壮观,巨大的花穗像一座塔般矗立着。每个花穗之上约有上万朵花,空气中流动着浓郁的香气。
“这就是普雅么?当初麴冉哥哥要采的,便是这花穗上的花朵么?”花亦对着这盛开的普雅喃喃地道,这就是……普雅……
花亦伸手触上那粗大的花穗,却不由得感到一阵的伤感,来自这朵普雅花的深深的伤感。静静闭上眼,花亦的手依旧没有离开普雅的花穗,而是通过手指的接触慢慢地解读着这株普雅的心思。
“是花亦姐姐吗?”普雅花那里传来了有些兴奋的声音。
“你……已经可以有自己的思维和语言了吗?”花亦有些吃惊,她不曾想到,这朵花儿已经有了这样的能力。
“花亦姐姐,因为我已经生长了一百年了,自然也就可以有自己的思维和语言了。”普雅花有些兴奋地道,“花亦姐姐,你可以帮我变成人吗?”
“变成人?”花亦又是一怔,却微微摇摇头道,“你为何要求我呢?我若帮你,只能是给你一朵四叶雪镜,若是你自己修炼,再过个三五百年便也自然能够化身成人了。”
“可是,我等不到那时候了呀。”普雅花有些难过地回答,“普雅花百年才开花一次,我们用一百年的光阴换取两个月的美丽花期,可是,一旦花期结束了,我们的生命也就结束了。花落即亡是我们的命运。”
这是一种何其漫长的过程和等待,它们寂寞地生长,悄悄地绽放,像极了世间的一些人。他们亦是默默地生存,即便开出灿烂的花朵也不为人知不为人见,静静地走完自己静美的一生……花亦心中默默地想着,转头凝视着这美丽的普雅花,却又是问道:“那你,为什么想要成为人呢?”
“花亦姐姐,你认得我身下是什么吗?”普雅花没有直接回答。
顺着普雅花说的,花亦低下头去,普雅花的身下是一块充满了岁月沧桑的巨石碎片,隐隐约约依旧可以看到曾经有海棠依附生长的样子,花亦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这……这是……”
“花亦姐姐,这正是三生石的碎片。”普雅花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在这三生石的碎片上扎根的,凌昕缘和秦御棠的故事我也解读许久了。”
“所以,你也想要寻找这样的感情吗?”花亦抬头望着这巨大的普雅,有些恍然大悟地问。
“是啊,花亦姐姐,他们之间的故事好美,我很感动,我也想要化身成人。”普雅花郑重其事地对花亦道。
花亦若有所思地望着这高大的普雅花好一会儿,半晌,才道:“你不会后悔?”
“我不后悔!”见花亦想要成全自己,普雅花高兴地宣誓。
“好吧。”花亦见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朵四叶雪镜,“爱恨纠缠,神魔无分,转世轮回,恩怨迭生,收下这朵四叶雪镜,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
四叶雪镜那洁白的花瓣在风中悄然飘落,缓缓向着高大的普雅花飞去,随着一阵炫目的白光,原本高大的普雅消失了,站在花亦跟前的是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一身洁白的绒状衣裙,简单而不失俏丽的发髻上同样以洁白的绒毛做着装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怀感激地望着花亦,眼角眉梢尽是一派天真与单纯。
“花亦姐姐……”见花亦要走,普雅精灵忙叫道,“花亦姐姐,帮我取个名字吧。”
“名字?”花亦一怔。
“是啊,我要是遇见别的人问我叫什么怎么办?我总不能说,我是普雅花吧。”普雅精灵笑得恳切。
普雅花……花亦淡淡地失神,还记得那个时候,阳春三月,桃花漾,他吟着淡然的诗句:舒平烟雨路,清惘淡若溪……就是在那个时候,为了慕雅别馆的主人,他启程要到这远方的冰川,寻找那百年一放的普雅花……然后,就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冰川,永远没有离开……
“花亦姐姐?”看着花亦失神,普雅精灵讪讪地伸出手在花亦的面前晃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