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冉惊骇不定地看着眼中含泪的花亦,满脸的震惊。
见麴冉不再说话也不再靠近,花亦僵直的身子才重又跌坐回了秋千架,手紧紧地握着秋千的缰绳,垂下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表情,唯一让人能够看到的伤痛,是那双原本乌黑的眼睛渐渐泛起了点点的殷红。
“亦儿……你怎么了?”看着花亦的眼睛变得陌生极了,麴冉不由得将掩在背后的手握紧成拳。
“还记得吗?第一次做菜给我吃……”花亦依旧不紧不慢,却是一字一顿,“麴冉哥哥的话,不会不知道,我从来不碰的,就是鱼。”
花亦的话一点点地出口,一点点地闯进麴冉的耳朵,麴冉有些泄气地闭上双眼,半晌,才又重新开口,却是问道:“还有呢?”
“还有……”花亦闭了闭眼,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绝望地落了下来,“麴冉哥哥最喜欢弹琴,他曾经说过,丝竹之声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了,可是,我却没有在你的房间里找到琴。”
“原来是这样啊……”麴冉有些无奈地暗自叹息,“傻亦儿,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吃鱼,但是你的身子不好,就算你不喜欢,多吃些鱼对你的身体是有好处的,当时没有说清楚是我的不好,还有,这镜林小屋才刚刚搬进来,琴的话还未曾来得及……”
“错了。”麴冉仍然在滔滔不绝,花亦却是冷冷地打断了他,“不是傻亦儿,是傻丫头,我的麴冉哥哥是这么叫我的。”
“什么?”麴冉错愕地愣在原地。
“这是麴冉哥哥的习惯啊。”花亦转头望向麴冉,“还有我的习惯,把说谢谢当成习惯,纵使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道谢,我却还是会习惯说谢谢,而麴冉哥哥也总是习惯以微笑来应对我,而不是那么客套地回应我。”
镜林的小院静得可怕,一切仿佛都被冻结,没有语言,没有动作,连心里的声音都被绝断,剩下的就唯有那时而舒缓时而急促地掠过枝头的风声。
过了许久,花亦从秋千上站起身来,默默走到呆滞的麴冉面前,抬头凝视那张熟悉的面容,再度开口:“还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你的反应太平常了。”
什么?麴冉皱起眉头,不解。
好像是淘气似的微微翘起嘴角,花亦抬手指着自己左侧脸颊上的伤疤,却是带着深深的忧伤道:“如果是麴冉哥哥的话,看到我的桃花花钿消失了,一定是急死了,而你,却仅仅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呢,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花钿消失了代表的是什么,尤其,当现在你看到我殷红色的眼睛,你也一定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终究,不会是我的麴冉哥哥……”
原来是这样……麴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亦儿,何必呢……
花亦轻轻地向着麴冉探过了身去,伸出双臂勾住了麴冉纤长的脖子,将头倚在了他的颈间,缓缓地,伸出纤小的红舌轻轻地舔了舔,呵着微微有些燥热的气道:“你猜,我现在最想要做的,是什么呢?”
任由花亦湿热的舌头舔着自己的脖子,似乎可以感受到花亦那尖锐的牙齿触碰到了自己的肌肤,他明白的,他知道关于那个神秘的血族的传说,麴冉没有躲开,只是轻轻反拥住花亦,柔声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亦儿,你不需要压抑自己的。”
听着麴冉这么说着,花亦竟是有些失声笑了出来,她轻轻抬起头,嘴角已经被自己的牙咬破,微微可以看见红色的血丝,隐忍着眼泪道:“如果是麴冉哥哥的话,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他明明知道,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去伤害别人,想要去获取别人的血……如果是麴冉哥哥,一定不会这样的。”
“一定不会这样?”麴冉有些无措地重复着花亦的话。
而花亦却依旧只是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最后再轻轻地抚了抚这张曾经最熟悉的脸庞:“那现在怎么样呢?你究竟是谁?”
麴冉叹了口气,英俊的脸庞上浮现出淡淡的哀伤,终于无奈地笑了笑。
一阵淡淡的金蓝色光芒在花亦的手下浮现,当光芒隐去,花亦手下的脸庞早已转换了容颜。那是一张极其俊秀的脸,眼睛像黑曜石一样夺目,眼中的神色却不是如麴冉般的凌厉,而是一种极尽的温和,眉心一点暗红的朱砂,仿佛在述说着他的与众不同。
“我叫弥沙。”现出了真实面目的男子轻声介绍着,声音与外貌一样的温文尔雅。
“弥……沙……”花亦喃喃地重复着,满是泪光残留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弥沙,“麴冉哥哥在哪里?!”
“亦儿……”弥沙看着花亦,却是有些为难。
花亦静静地望着弥沙,点了点头:“弥沙是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假装是我的麴冉哥哥,这些我现在都不想管,我一定要见到麴冉哥哥,现在!马上!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前方的道路怎么艰辛,我都要见麴冉哥哥!”
花亦的话坚决不容质疑,或许,弥沙已经没有了反对的理由。
如果可以,真的希望能够就这么永远在镜林生活下去,即使是身为别人的替身。但是……原来即使是那样的期望,也仅仅只是自己一个缥缈虚无的梦……
如果可以,自己真的不想就这么答应她,原本自己只是希望她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继续生活下去而已……
然而,此刻的她却如此地坚持,坚持着那样的决定。
“好,我带你去。”自己,始终还是不能拒绝她啊,当在冰川上找到已经没有了意识的她的时候,或许,一切早已经注定,只要是她的话,他就不可能拒绝。
耳畔似乎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花亦闭着双眼,依偎在弥沙的怀中静静地等待。虽然她并不想要有这么亲昵的举动,但是弥沙却坚持要这么做,不许睁开眼睛,不许说话,也不许离开他的身边。
过了不多久,耳畔的风声停息了,周围却透出浓浓的寒意,耳畔弥沙那柔和的声音响起:“到了,睁开眼睛吧。”
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刺目的阳光让花亦的眼睛再次充斥了淡淡的雾气,无边无际的雪原,漫无边际的冰川,被折射的凌乱的阳光,还有,那静静地站立在冰川中的男子。
“麴冉哥哥!”虽然曾经猜测过会是不详的结局,但直到真正亲眼目睹了这眼前的一切,花亦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冰川里的麴冉依旧是神色平和,却早已无法感知外界的一丝一毫,只是静静地伫立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双臂交错在胸前,护着怀中那一株花亦从未见过的花朵。花亦伸手抚上了那寒冷的坚冰,指尖刚刚触及那尘封了千年的寒冰,便如同被利刃切割,冻得她手臂一颤。
好冷……麴冉哥哥……眼泪从花亦的眼眶静静地流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仰头凝视着那样眷恋的容颜,双腿忽然变得那样的无力,眼皮也是好沉好沉,终于,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亦儿……”弥沙无声无息地接住了失去了意识的花亦,轻轻地将她拥在怀中,转头同样凝视坚冰中的麴冉,微微蹙眉。
“亦儿……”弥沙一次又一次地唤着花亦的名字,却始终没有能够说出别的什么话,轻轻地将花亦拦腰抱起,足尖点地,脚尖金蓝色的光芒涌出,便抱着花亦腾空而起……半空中,弥沙再度回首望着冰川上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叹息,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他只想要守护她,他甚至愿意为了她做他的替身,可是,一切仿佛都是他一个人的可笑闹剧,她是那么聪明,一下子就看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桃花漾,慕雅别馆。
依旧是安宁静谧的环湖小筑,依旧是桃花灿烂的烂漫时节。身着桃红色衣衫的魅心百无聊赖地在偌大的院子里踱来踱去,脸上是一贯的散漫。在这个慕雅别馆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是,却又似乎是明明白白少了什么的,魅心托着腮沉思:果然,是因为麴冉和花亦都不在么?
麴冉……想到麴冉,魅心不由得也陷入了沉思,麴冉离开慕雅别馆已经好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花亦则是去寻麴冉了,这些时日也是没有任何的消息。不知不觉,已然走到了聆风阁的周围,魅心抬头望了望聆风阁,这里是麴冉和花亦住的地方,只是,因为许久没有人住,少了些平日里的喧哗。
走近了聆风阁,魅心略略吃惊,这一个多月来,麴冉一直没有回来,花亦亦是一声不吭便出去寻了麴冉,但此时此刻,聆风阁的大门却只是微微掩着,并没有关紧。
“莫非是回来了?”魅心心中暗自猜想,轻轻一推门,便已经进去了。
聆风阁内部构造繁复,错落有致,魅心对着聆风阁环视了一圈,便径直朝着那唯一敞开着门扉的房间走去。
走到了房门口,魅心却没有再举步进去,只是静静地驻足在了门口,抬眼望着房里,猛烈的阳光从打开的窗户里穿透而来,直直地刺痛她的双眼,微微睨起眼看去,窗下的卧榻上侧卧着一个人,背对着自己,一身浅粉色的衣衫,一点声息都没有静静躺在那里。
“亦儿?你回来了?”魅心见是花亦,便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花亦已经背对着自己,连一丝的声响都没有发出。魅心微微蹙眉,从来,花亦都是温驯有礼的,而现下花亦竟然完全无视自己么?
“亦儿,我只是来问一声,既然你回来了,那么麴冉呢?”魅心接着问。
提到麴冉,花亦总算是有了一些回应,但花亦依旧没有转过身,只是淡淡地道:“魅儿,请你出去,可以吗?”
“什么?!”魅心闻言一愣,似乎是有些不明白花亦话语中的意思,自己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们么?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直直冲了上来,快步走到了花亦的榻前,一伸手便将花亦的身子掰了过来,正想发话,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什么都说不出。
花亦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却布满了血丝,肿的似两个核桃,原本姣好的容颜变得憔悴极了,而最让朱魅儿惊诧的是,花亦的左侧脸颊上竟然有一个很深的伤疤……
“亦儿……发生什么事情了……”掰着花亦肩膀的手没有了力量,魅心的眼中隐隐透着那一丝的担忧,“是不是……麴冉怎么了?”
眼泪闻声而落,滴在魅心颤抖的手背上,凉的透心。魅心眼睛上的睫毛颤巍巍地动了几下,眼泪同样颗颗滴落。
“不过,就是小姐让他去找几朵花儿而已啊,为什么?为什么……”
“小姐?!”花亦涣散的眼神凝聚起了焦点,反握住魅心的手,急急地道,“是慕雅小姐么?是慕雅小姐让麴冉哥哥去采那种没有见过的花?”
“嗯。”魅心点了点头。
“在哪里?”花亦目光坚定地看着魅心,一字一顿地问道,“慕雅小姐在哪里?”
十里桃花。春的季节,在桃花漾的周围,永远是曼妙无比的世界。
纯白色的马驹轻盈地越过草地,白马上的少女笑得灿烂,身后跟着的是一个骑着高大骏马的少年,满眼柔情地看着身前的少女。
“之天,快来追我呀。”慕雅在马背上盈盈笑着,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飘扬,不时转身望着身后的少年。
“慕雅,你等等。”韩之天一蹬马刺便让他的坐骑向前驰去,却总是恰到好处地落后于慕雅的白色小马驹一个间身的距离。
前方疾驰的白马驹忽然停了,韩之天一拉缰绳,稳稳地停在了慕雅的身后,顺着慕雅看着的方向望去,是一张熟悉的脸。
“花亦?什么时候回来的?”慕雅坐在马上,低头问花亦。
“刚回来。”花亦低着头回答,却只是回答,没有用丝毫的敬语。
慕雅微微有些诧异花亦的反应,又问:“麴冉呢?他也回来了吧,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麴冉哥哥……”花亦缓缓地呢喃,待到思绪微微有些清明,终于抬起头,平生第一次这样直视高高在上的慕雅,“慕雅小姐,花亦有事想问你,请慕雅小姐一定要告诉花亦。”
“花亦……你的脸……”第一次跟花亦这样说话,慕雅有些不自在,便从马上跃了下来,走到了花亦的面前,却被花亦脸上那深深的疤痕所吸引了注意力。
“慕雅小姐……麴冉哥哥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一个人去冰原的?”花亦咬了咬嘴唇,将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这个问题看似平平淡淡,但花亦问得却并不容易。
“问这个?”慕雅有些诧异,端详了脸色苍白的花亦一会儿,才道,“听说,天山之巅长有百年一绽的普雅。”
“普雅?就是那个奇怪的花儿?”花亦心里一颤,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险些没有站稳,身旁有谁扶了自己一把,半晌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是韩之天。
花亦微微欠身,向着韩之天安静地行礼道谢,却依旧追着慕雅问:“慕雅小姐,普雅花是有什么特殊的么?为什么麴冉哥哥要去找呢?”
“花亦你不知道么?因为……”
“之天!”韩之天正欲回答花亦的疑问,却被慕雅打断,她对着花亦身旁的韩之天微微摇了摇头,莞尔一笑,“百年之期快到了,自然是想见一见的。对了,说了这么久,麴冉找到普雅了么?”
只是……只是为了这样的原因么……听着慕雅的回答,花亦的眼睛再度迷蒙,竟然……只是这样……
“花亦?怎么了?”慕雅见花亦走神,有些焦急地催问,“麴冉找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