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忘尘心里非常清楚,待文渊皇帝百年之后,当朝太子,也就是右相的外孙即位,届时惠敬成怎么可能容得下左相一家,还有左相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
余家如履薄冰的前路,他比谁都更要清楚,甚至于比他的父亲余从晏,还要清楚。
当今天子,只有一个儿子,至于个中缘由,自是惠皇后的拿手好戏,但这并不代表左相会坐以待毙,等着惠敬成手起刀落。
因为余家,还有一张可以用来与之分庭抗礼的底牌。
想要探知这张底牌的人很多,但是余忘尘隐隐约约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那种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开口问道。
“莫,叹,雪。”
她一字一顿地回他,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这是她最初的名字,有好几世,她都在以别人的名字,别人的身份活着,而这一世,重生在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小乞丐身上,反倒给了她拥有自己姓名的自由。
“料峭严冬北风寒,莫叹雪间行路难”,余忘尘看了一眼窗外的风雪,这个名字倒是同眼下颇为应景。
说来也确是如此,莫叹雪降世那天,的确是下了很大的雪,这个名字便是她的父亲触景生情而作。
倘若不是因为她的父亲,也断然不会拥有如此文雅的名字,因为她的母亲是神巫族人,就是那个被七尾妖兽一举灭族的神巫族。
神巫族的人擅长占卜,擅长暴力,却并不擅长吟诗作赋。
他们常年偏安一隅,族里有个传统:族内人不许和外族人通婚。可偏偏,她的母亲却爱上了一个满腹才华的莫姓外族男子,而后于天宗元年生下了莫叹雪。
然而,纸包不知火,东躲西藏地逃了良久,终究还是被神巫族的人抓住了,与外族私通生下的孩子,等待她的将会是火刑——将活人绑在那铁架之上,以烈火焚烧,火是一点一点慢慢烧旺的,直至皮肉不附,白骨成灰。
那一天,风雪很大,一边是熊熊大火猎猎扬扬,一边是这天宗皇帝遗漏的世间最后一只七尾妖兽觉醒,逃出了神鸣山雷炎洞,发起狂来,片刻间灭了神巫族全族。
巧合的是,这只七尾妖兽谓之伏明,生性畏火,于是见了那场大火一时灵力衰微,被潜渊寺的灵尧神僧,就此和垂死之际的莫叹雪封印在一起。
从此,她便和伏明相生相伴。
每过二十年,伏明便至百岁而断一尾,继而神识便会立刻去寻找下一个濒死之人,以供重生。伏明生性属阴,挑的尽是些年幼的女子,而且它好像很喜欢莫叹雪的长相,看上的人和她又总是那么相似。
而莫叹雪,便将延续那些濒死之人的生命,带着前世复前世的记忆,替她们继续活下去。
在过去的五世里——
第一世,她是潜渊寺的敲钟女弟子,跟着里面的神僧学了个几招几式;
第二世,她是个书局的闺秀,画过那么几幅画,看过那么几本书;
第三世,她是医圣的小学徒,这也是她为何可以看出余忘尘在装病的原因;
第四世,她是个赏金客,拿钱杀人,偶尔也会做做梁上君子。
等到了第五世,终于出人头地,成了一宗之主“白山月”,可惜还没活够,到了第二十个年头,一命呜呼。
一百年过去了,对于人世间,她早就看淡了,至于朝堂上的门门道道,她也的确是没有想要一探究竟的兴趣,她只是怪伏明这一世没有投个好胎,想要为自己找个靠山罢了。
活了这几生几世,攀高附贵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而眼前这个人,他有秘密,可以为己所用。
至少,不用缺衣短食,流落街头……
盘算之间,书案后面的男子脸色陡然阴冷,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你究竟是谁?”
莫叹雪被他锋锐的目光盯得心间慌乱,战战兢兢开口:“在下……”
话没说完,门外的下人来报,说是宋庭秋公子前来拜访送药。
“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