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平生有几不喜。
第一不喜便是劳累。她如今虽然只得两个小丫头片子伺候,以前却是实打实的娇养。她尚未出生,已经备好的乳母便有六个,两岁前基本都是在乳母怀中度过的。素日里出行,不是轿子便是马车。她走过最远的路,便是从自己的院子走到祖父顾又清的院子里,路上还要歇上几趟,擦拭一下香汗,喘上几口气。
而平日里的出游什么的,都是坐着马车到了目的地,观赏一下风景,照旧又坐着马车回来。有时候需要爬山,那些肩舆都是提前备好,晃悠悠地上了山,又晃悠悠地下来。
在顾源眼中,她这种人,叫做懒。
顾源自是不同,他是大房嫡长孙,自小便被顾沾白撵出去,用脚丈量鼎州,而后又跟着顾沾白游历各地,他一天里走的路程,约莫是顾娇一年的量。当听说准姐夫要去太和山龙潭寺,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太和山。他本是鼎州人,太和山也去过几次,龙潭寺的空寂大师他也见过。当下顾源便安排小厮、车辆,预备吃了午饭出发,待到了龙潭寺,正巧赶上晚膳。龙潭寺的素食,是极为有名的。
顾娇撩开南海珠子做成的帘子,一屁股坐在柔软的绣墩上,一脸的烦恼:“就不能明日出发吗?非要赶在今天。”她都没有想好这几日要穿什么衣衫,尽管这个春天容氏给她做了八套春衫。但这八套春衫有五六套是宽袖长裙,并不适合爬山。去年倒是做了几套窄袖的胡服,只穿了几次便压在箱底,不晓得有没有一股子味道。现在赶出去买也来不及了,况且她一向也不爱穿那些满街一样的衣衫。她顾娇,什么都要独一无二的。
小花却笑道:“姑娘莫急,前几天奴见天儿晴好,正适合春游,便将去年的胡服拿出来洗晒了,如今刚好派上用场。”
去年鼎州城中流行胡服,大户人家的姑娘们每人做了几套,顾娇自然不落人后,跟风做了好几套,穿上去后却是娇美有余,英姿不足,况且她亦不会骑马,只在春游时穿了两回,被顾珠取笑了几回便叫小花收起来,再也没有穿过了。
顾娇蹙起黛眉,想了想,也只能接受了。只是这次爬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坐着肩舆上去了,无论如何,总得爬上一段山路,方能显得心诚。
唉,无论如何,她顾娇,最讨厌爬山了。
午饭顾娇是在自己的小院中用的,因陈据来了,虽然说顾陈两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但到底还是未婚夫妻,顾沾白夫妇和顾源和陈据一同用饭,顾娇自是不能同桌的。顾娇的午饭是八宝饭,火腿春笋,熬得清亮的老鸡汤,还有一碟子青翠的时蔬。顾娇本来不想喝老鸡汤,但想起顾珠,愣是将老鸡汤喝得一干二净。
小花小蝶手脚伶俐,将收拾好的几个箱笼叫了粗使婆子抬到马车上,待顾娇吃完饭时,所有物什都收拾好了。而陈据和顾源,早就候在门口等着。
顾娇换了一身胡服,梳着简单的玉兰花苞式发髻,在春日午后和煦的阳光中缓缓从石阶上下来,身姿如柳,腰间盈盈,不堪一握。她面若桃花,眉如远黛,朱唇不点而红,端的是一位从画中走出来美人儿。
若是旁的男人,早就看得目不转睛了。但陈据面色却只是淡淡笑着,看着顾娇上了车,才与顾源翻身上马。
顾家的马车外表普通,里头却是加宽加厚的格局,可容纳三人在里头。小花和小蝶趁着坐马车的功夫,仔细地帮顾娇保养双手。
顾娇却偷偷掀起帘子,去望前头那骑在骏马上,英姿勃发的男人。因要骑马,陈据亦换了一套宝蓝地的骑马装,更显得他身姿矫健。他的发冠上束着一块暖脂玉,那是她送给他的成人冠礼。
她……以后是要和这个男人共度一生,白头偕老的呵……还要与他做一些亲密的事情,生儿育女……顾娇想起陈据英俊的脸庞,有别于爹爹和顾源的男子气息,一颗芳心便怦怦地跳起来。那年她听说祖父说要将她嫁到千里之外的信州去,足足哭了两天,眼睛都哭肿了,粥水不进,将顾沾白和容氏吓了个半死,奈何顾又清坚持己见,仍旧要将顾娇嫁到信州去。不过两日,顾娇便憔悴了许多。正在这时,顾又清叫她在帘后相看陈据,她情绪恹恹,也不精心打扮,满心的不愿意坐在帘后,却一眼就瞧见一个少年,芝兰玉树般地走进来,眉眼间掩不住的俊俏。顿时,她一颗芳心从此就陷落了。只是,后来她悄悄得知,陈据本事大,家中还有个祖母是京城贵女,自己倒一无是处,陈据愿意娶自己,倒是顾家祖上积德了。
“姑娘,是不是太热了?”小花看着脸颊忽然红得厉害的顾娇,担心地问道。
“无事。”顾娇慌乱地放下帘子。
小花一向是个机灵丫环,一瞧便明了顾娇这是害羞了。她只捂着嘴儿笑,顾娇恼得敲了她一个爆栗子,轻声斥道:“待这次去了龙潭寺回来,我便叫阿娘物色人家,将你许配出去。”
小花当下瘪了嘴儿,抱着顾娇的大腿喊道:“姑娘,小花知错了!您实在要将小花许配出去,便将小花许配给管马厩的王管事的大儿子好了!”
小蝶赶紧捂了小花的嘴:“小花,小花!”
顾娇眨眨眼:“小花,你这是女大不中留!呜呜呜,枉我还想带你到信州去呢,没想到你要撇下我,呜呜呜,好伤心啊……”
“姑娘!”小花哭笑不得。
车厢里的笑闹声隐隐约约传到前面,顾源不禁有些羞耻,他这个大姐,可真是没心没肺,虽然陈据是准姐夫,但终究还是没有正式过门。他偷偷看了一眼陈据,后者像是也听到了,俊美的脸上却是带了一丝无奈的笑容,仿佛还有一丝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