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邺十七年三月十二,清明祭祖,上病体愈沉,遣长公主替之,大典既过,又令其临朝听政,众愕然,皆云:牝鸡司晨,国之祸也。
清寒看着奏折上‘牝鸡司晨’四个字,心里已然一点波动也无,抬眼打量一眼御案前正在批阅奏折的萧晟,叹一口气将这封奏折放于一旁,她手边这类弹劾章压了高高一摞。
“姜党可有上书?”
“并未。”
这样的对话,每日都会来一次,萧晟头也不抬问道,清寒恭敬答了又继续提笔疾书。
自宗庙祭祀以来,清寒的生活突然之间天翻地覆,从前的悠闲再寻不到,一日里早朝是断不可缺的,午后又要在御书房遍阅历年御批,撰写心得,时常通宵达旦,不得歇息。
景邺一朝至今已有十七载,萧晟批过的奏折何止万数,五州、三衙、六部所奏之事,事无巨细,他皆躬身亲阅,这万余奏折之中不仅细细描绘了一幅蓝沧十余年变迁的百事图,更暗含着一个帝王在复杂朝局中处理各方矛盾的精妙手段。
清寒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过去的几日里,疑问、忐忑、疲惫深深笼罩着她,从强势赐婚到教习政务,父皇不曾解释一句,只有不容置疑的旨意,她有过质疑也有过询问,但结果却教会了她什么叫圣意难违。朝中对她的议论之声日盛,质疑、不屑、愤怒在朝臣中蔓延,而她能做的只有不听、不看、不言,原来以一人敌天下人,竟是这般感受,她抬头深深望向皇位上之人,那正是孤独,深入骨髓的孤独……
接到柳梦岚传信正值申时,每日此时都是萧晟药毕歇息的时候。清寒盯着手中字条,心下骇然,既惊讶于柳梦岚能递话御书房的通天之能,也疑惑于她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事要用这种危险的方式约自己见面,疑窦丛生之下,清寒再三思索,决定赴约。
暮晨寺位于宫城西南方的暮晨山上,自朝晖门出,快马行个来回不过一个时辰,清寒甫一赶到,询问了寺前沙弥,便直往后山禅房去。
这里很安静,轻易便可听到一阵悉索声,清寒轻轻近前,侧前方禅房的木门开着一条缝隙,从中望去,屋里境况尽皆入眼。
只见一对男女相拥榻上,女子钗环散落,衣裳半退,目中含露,娇喘微微,正透过木门缝隙朝清寒看去,不是柳梦岚又是谁。
男子观其身形是慕容长风无疑,清寒骤然见此情形只觉震惊,待稍稍缓过神,又觉得无比屈辱、愤怒,如此污秽之景直令她作呕,再也待不住,清寒捏紧拳头转身跑开。
柳梦岚见清寒离去,知她心神大震必不会立即回宫,如此姜候交代的事便也算完成了,心情大好之下愈加一副娇滴滴惹人怜爱的模样,只不想长风竟慢慢退开身子,将柳梦岚滑落肩头的衣襟缓缓掩上。
慕容长风郑重道:“岚妹,我心里敬你、爱你,如今无名无分,断不能如此亵渎于你,你信我,往日誓言言犹在耳,长风必不相负,我去求公主,去求皇上,一定让你离了姜家,待日后名正言顺,我们便相守一生,永不分离。”
柳梦岚轻瞥一眼长风,不做声,只默默将身上衣裙拢好。这样的说辞她是不信的,且不说圣心难改,单就刚刚亲密之时他若有所思的怔愣便已露了心意,可她不在乎,残酷的现实早已将她心里对儿女情长的痴妄打碎了,她之所以苟活,只为了让那个天家贵女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柳梦岚打开房门,望着清寒离去的方向,背对着长风一脸嘲弄,轻轻道:“我信你。”
千里之外,姜庚年安坐榻前,手执黑子从容布棋,待收官之子落下,白棋已入笼中,再无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