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竹苑,沿着僻静的小径走会儿,乃是丛生密集的竹林,满眼泼绿,浓得化不开。
竹林中央的开阔空地,有一个中年人,高挑瘦削,长衫宽袖,乍看乃是个经纶满腹、温文尔雅的儒生。他沉稳如山,气息悠长,明明手中空空如也,却手捏剑诀,指东打西,煞有介事,仿佛手中正拿着一把无形的宝剑。
剑诀起,无数的落叶仿佛被赋以生命,化作利剑,腾空翻滚,漂浮结阵,环绕在四周数步之内,如同一片青色浮云。
剑诀转,整个竹叶剑阵顿时轰动起来,铿铿作响,层层叠叠,严严实实,宛如一个青色的屏障,若有人接近其内,必被竹叶剑阵绞杀。
剑诀放,屈指成钩,凌空虚弹,一股气势磅礴的无形剑气劲射而出,挟带着竹叶,汇合成一柄巨大无比的竹叶剑,直刺前方那丛茵茵翠竹。只闻噼里啪啦声响起,整排翠竹被拦腰截断,竹叶巨剑爆散开来,纷纷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绿色的雨,空气中还夹杂着竹子的清香味道。
一代宗师,李布衣。
李布衣收功肃立,睥睨天下的气势瞬间聚敛,俨然一个饱读诗书的穷儒,捻须笑道:“下次再和北蒙纳兰交手,这门《弹指剑》必定让他大吃一惊!只是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也创出了什么新招式?”
他转过身来,望着身旁那个练帛束发、风姿卓绝的少年,目光殷切。
“居正,为师这门武功,你当真不学?”
李布衣亲自推销,天下有几人不动心?岂料那少年便是其中一个。
他笔直肃立,恭恭敬敬道:“师傅这门绝技当真冠绝天下,不妨传给大师兄和小师妹。”
“天行喜爱习武,已经将为师一身武功学得七七八八。但他脾气倔犟,什么事都要和人家争个高低……他武功越高,为师越是担忧啊。”
“裳儿心地善良,上次见到一只瘸腿的野兔,便求着我给它医治,连打坐练功都心不在焉。我传她《流云飞袖》,已经够她领悟了。”
“居正,你资质不差,只是贪心,四书五经、奇门八卦均有涉猎,结果贪多吃不烂。以你现在的武功下山,天下大多数地方都可以闯一闯了,但是万一遇上绝顶高手,恐怕要吃亏。因此,三名弟子之中,数你最合适修炼这门《弹指剑》……你可想清楚了,当真要下山?”
还有一句话,他压在心头良久,几次三番要开口,却始终没有说出来——“学《弹指剑》者,便是为师的衣钵传人。”
岳居正抬首仰望那亦师亦父的长者,轻声答道:“然!”他声音虽轻,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
李布衣猛地转过身来,睿智的光芒在双眸之中闪动,仿佛可以看透人的内心:“那你告诉为师,你下山,是为了什么?”
“徒儿正值少年,应当上京赶考,效法杜工部,以天下为己任,怎能一直蛰伏山林!”
李布衣怒哼:“说来说去,终究不过是功名二字。”
“恩师养育徒儿多年,还不了解徒儿吗?”岳居正苦笑,“徒儿以前看书,杜工部有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徒儿便想,朱门那种地方,酒肉都是香喷喷的,怎当得上一个‘臭’字?后来跟着师傅下山云游,亲眼看到了人间疾苦,方才觉得这个‘臭’字,竟再也找不到比它更苦涩愤慨的字眼了。”
杜工部忧国忧民,李布衣自然是十分敬佩的,岳居正将他搬出来,李布衣一时之间也不好说他什么。
岳居正低头沉默半晌,忽而抬首,双眸亮若寒星,朗声道:“徒儿斗胆问恩师一句,您身为一代宗师,纵横武林这么多年,一共救了多少人?”
“放肆!”李布衣重重的拂袖,不经意用上了内劲,顿时平地一声惊雷,惊起落叶纷飞,脚下清出一圆圈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