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顺吉的艺术人生
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美丽的世间。从尘寰到升入天堂,整个生命的历程都是一本书,至于书写的好与坏,写的薄与厚,写的精彩还是平庸,全看自己如何下笔,如何构思,如何布局,别人是无法代替的。
自从流行一时的样板戏退出历史的舞台后,咱们的顺吉看上去有点儿孤单,他还是孤单一个人过日子,可能有些寂寞,但他并不感到空虚,因为有他的二胡为伴。他看上去有些消沉,但他并不堕落。在他的心里仍旧珍藏着那段故事,尽管多年来他一直在竭力遗忘,无眠的长夜里,还是时不时地电影般闪现。自己的故事不必说给别人听,就当是一段记忆,伤感却也美丽。
顺吉有空还是喜欢到山上,或者到冶河边上,每次都牵着那抹忠实的影子,还有陪伴他半生的,有些陈旧的二胡。
依旧是光禄山半山腰那块大石头上,顺吉拉着他心爱的二胡,婉转忧伤的曲子引得两只小鸟也落在旁边的酸枣树上,认真地倾听他忧伤的曲子。清风吹来,酸枣叶子轻轻地摆动着婀娜的腰肢,一粒粒酸枣则微微地垂着头,似乎陶醉在了美妙的曲子中。如果仔细看的话,不太稠密的酸枣中已经有些变得微微发红了。
当太阳慢慢地下降,当第一抹夕阳照亮了山脚下的冶何,冶河水顿时金波荡漾,几只鸭子金帆似得游荡着;当第一抹夕阳照亮河畔的稻田,稻田顿时变得金灿灿的;当第一抹夕阳照亮稻田旁的树杈,树杈变得金绿金绿的;当第一抹夕阳照亮了远方的天际,天际外他忽然看到了一抹希望。
顺吉是个酷爱文艺的人,他小时候就非常喜欢戏曲。自己村子里过年,过庙时唱的戏他都从始至终地认真看,演员的一招一式,演员的每一句唱腔,他都认真仔细地听。私下他也偷偷地学习,一些简单的唱腔他都能唱上来。他最喜欢听的就是河北梆子,自己是河北人,当然要喜欢自己的家乡戏。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县剧团的戏--«大登殿»,«窦娥冤»,«蝴蝶杯»等。那时候他是多么渴望自己也能成为县剧团的一名演员啊!可他骨子里的傲气啊,很难让他启齿求人进入县剧团。如今样板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咱这传统的戏曲,这么好的河北梆子难道不可以重上舞台吗咱这村子是个有文化传统的村子,他也不知道这传统戏曲流传多久了,他只知道从自己记事儿就有,那时的戏曲曾经是那么的红火。那么的吸引人。难道就这样让这传统好东西隐没在历史深处吗?不能,当然不能!我要想办法延续这传统文化。想到这儿,顺吉有些兴奋,有些冲动。他想马上行动起来,去找村长商量这事儿。他知道村长这人也喜欢文艺,也爱伴着乐曲吼上几句。闲暇时,他们俩儿经常你拉我唱地玩儿。于是他收起二胡,匆匆地下了山。
顺吉下山后,没有顾上回家,也没顾上吃饭,而是匆匆地到了村长家。村长叫凤山比顺吉大几岁,高高的个子,白净的皮肤,一双眼不是很大,但却是双眼皮,看上去很是睿智。说起话来嗓门洪亮,加上语气重,所以好多人都怕他。顺吉进门时,村长正在吃饭,玉米面南瓜稀饭,干粮是金裹银(玉米面裹着高粱面蒸的窝头)。村长碗没有放下,示意顺吉先坐下,村长媳妇说:“兄弟吃没”
“没呢。”顺吉说
“顺便在我这儿吃点儿得了,回去也是你一个人。”凤山说。风山五十来岁,中等身材,方脸黑红色,浓眉毛,大眼睛,大鼻子,厚嘴唇,两颗门牙显得有那么一点儿长,说话大嗓门儿。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有事儿跟老兄商量。”
顺吉把碗里的稀饭喝完,抹抹嘴说:‘我想和老兄商量看能不能把咱村的老戏弄起来。那么好的传统文化,那么好听的河北梆子。”
“这事儿呀,都中断这么长时间了,有难度啊!”风山把砸吧咋嘴说。
“干什么没有难度,有难度客服呗。”顺吉目光专注地看着风山说。
“那这样吧,我能支持你的就是,剧团的成员就当上工,可以给计上工分。人,你自己联络。你还得费不少心思呢。“
”老兄够意思!有了你的支持,这就成功一半了。文武场的家当都还有,添不了几件,可这服装道具啥的?”
“服装道具当时都买了,再去卖新的那可花钱不少呀!咱这村你也知道不富裕,我这当家的也不好当啊!”风山眯着眼,嘴里缓缓地吐着烟圈说。
”兄弟明白哥的难处,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只要决心干那就没有干不成的。”顺吉握紧拳头说。
“行,咱记着这事儿,你也知道,这也是咱的爱好,成了大家一起乐呵,好事儿,村里肯定支持。”
接下来顺吉有时间就去找以前的老演员商量,老演员们痴迷一生的艺术,听说又要回来,一个个都热情高涨,帮着他出谋划策说:“买新的咱买不起,那咱不能卖旧的吗?”
“去把咱卖出去的,看看能不能买回来。”
“这个事儿我知道,咱的家当都买到王子村了,他们村那时想打一台戏,买上咱的行头玩了几天稀罕,结果也没红火起来。他们闲着也是闲着。”
“是啊,咱去碰碰运气呗。”
晚饭后,老生,小生(戏里扮演老生和小生的)跟顺吉三个人在淡淡的月光下步行十几里路来到了王子村。他们找到大队部,大晚上的大队部铁将军把门。他们又一路询问着来到了村长家。几个人一进村长家的胡同口,一声尖利的狗吠划破夜的寂静,紧接着狗吠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这些狗狗们,看着陌生人闯进了夜色中,它们好像不把黑夜的幕布扯碎,就誓不罢休似的。三个人来到门前,村长家已经插门了。这大老远来了,咱不能白来,他们就咣当咣当地敲门,狗吠声更厉害了,想把这儿的夜翻个底朝天似的。门儿终于被敲开了,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来开门,借着淡淡的月光看上去,这个女人约莫五十岁,圆脸大眼,非常清秀的一个人。女人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几个陌生人,不太友好地问:“你们找谁?”
“找村长有点儿事儿。”顺吉礼貌地说。
“啥事儿?”女人不太友好地问。
“嫂子,能不能让我们进去说。”
女人借着月光,再次打量打量顺吉,她看着顺吉那张清秀的脸,那双明澈如水的大眼,觉得这个人不像是个农民,倒像外头的人(城里人),她犹豫了一会儿,扭身进了门,三个人暗喜,紧跟着也进了大门。
进屋来,迎面是一张檀桌,桌子上一盏灯很明,灯下有两个白搪瓷缸子,缸子上有红字,什么字有阴影遮挡着,看不太清楚,好像是“为人民服务”几个字。桌子里边是一张茶几,茶几左右各放一对圈椅,房间的东西两侧各放着一个红漆坐柜。柜前一个人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泡脚,看上去凳子很小,坐凳子的人则高大魁梧,一抹长长的影子把一面墙几乎快遮严了。屋里没有其他人,这应该就是村长了,细看村长五十出头年纪,皮肤略黑,好像有点儿鹰钩鼻,阔嘴。浓眉下,一双大眼望着三个不速之客。
为首的顺吉礼貌地拱拱手,拉过墙角的一把小凳子坐在村长的对面,向村长说明晚上来访的用意。并且诚恳地说:“希望村长能够通融!”
村长听完微微一笑说:“哦,原来你们为这事儿来的。你看,这也不是我个人的事儿,尽管不是大事儿,可也是集体的事儿,你容我们商量商量再说吧。”
“谢谢村长,如果得到您的支持,我们的戏红火了,一定先来您这儿,唱几天,以答谢您的美意。”
村长也拱拱手笑笑说:“兄弟一看就是豪爽人,小事儿一桩,我尽力促成你的美事儿。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顺吉带着一瓶酒来到村长家。村长媳妇正在做饭,村长不在家。顺吉就坐下来等村长。
约莫将近吃饭时,村长唱着曲儿回来了。顺吉心里暗自高兴,可以看出,这个村长也爱文艺,爱戏曲,有了共同的爱好,沟通起来就容易多了。
顺吉笑着迎上去说:“哥回来了,兄弟等你好长时间了,我带了一瓶好酒,咱哥俩儿好好喝喝。”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媳妇,炒个菜,我们喝两盅。”
“哥,你也爱好戏曲吧?唱的蛮好的。”
“好谈不上,瞎唱着玩,给生活添点儿乐而已。”
“是啊,生活本来就不易,自己不给自己找点儿乐,那生活不是太无味了。”
“兄弟高见啊!”
“我也是瞎说,但我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顺吉笑笑说
几杯酒下肚,俩人红着脸开始聊,聊人生,聊戏曲。
“你们村的戏我还真看过,那时真的挺不错的。你村的戏把我们老村长羡慕的,非要张罗着也打一台戏。正好你村的剧团不景气了,我们就把一些家当买过来了。问题是你村有唱戏的传统,有一批老演员,可我们没有这方面的资源,老请外边的,花费太大,也不方便,所以一直也没红火起来。真是可惜了。”
“哥,既然你们的戏没有唱着,那咱们的家当是不是让咱再用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用着,还生你们的心来,伏天,你们不用再专人晾晒了。”
“我感觉跟兄弟挺投缘,喜欢兄弟的豪爽,既然兄弟说了,我二话不说,支持!”
“谢谢老兄的支持!你看该出多少钱呢”
“兄弟见外了,什么钱不钱的,先拿去用。”村长仗义地说
“哥,不是兄弟见外,不是你个人的事儿,那是公家的事儿,不出点儿钱,你怎么跟村里人交代”顺吉一边说一边琢磨,不能贪图省几个钱,还是出点儿钱买下来放心。价钱可以往下压压。”顺吉早就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