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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沉默的土地

“霍海民,狗崽子,霍海民,低下狗头!”喊叫声划破夜空传出来,是那么的刺耳,那么的让人毛骨悚然。同时夹杂着嘘嘘嚷嚷的声音。原来,在村大队院里正在开会。院里搭着一个简易的台子,台上灯火通明,所谓台子就是三张桌子,主席台上铺着枣红色的半旧台布,正台前坐着大领导,旁 边坐着小领导,再旁边站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民兵,民兵们都砸着武装带,腰里夸着枪,尽管是木头枪,但假的也是枪。带枪的神采飞扬,自我感觉蛮威风。可能是领导们的讲话完了,民兵们正压着几个倒霉鬼,让他们低着头撅着屁股,台下大部分人还算配合,尽管喊得声音不大。也有一些人坐在那儿,蜷缩着打盹儿。

“王武顺,地主羔子,王武顺低下狗头!”又是一阵喊声响起,台下的人群中,一个个子不算高,长得白皙秀气的圆脸女人,一脸的冷峻,她的目光迸射着一股寒光,跟她清秀的脸庞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她也举着手跟着喊着口号。女子旁边的一位年过五旬的老人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子,一脸的茫然。女子身后的一老妇人闭上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悲伤地说:“这是什么世道啊......”

“这是什么世道啊!人家霍医生那么好的人,给村里多少人看过病啊?就算人家是地主,可人家也没干过坏事儿啊!人家干的都是救死扶伤的好事儿啊!人们不感激人家,还要整人家,他可是步入花甲的年龄了,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折腾?以后再找人家看病,还好意思吗?”霍医生的老邻居为霍医生愤愤不平,可他不敢说出声来,只敢在心里默默地说说。

会开了时间也不短了,喊口号儿的喊得挺响,可下边坐着的群众却喊的有气无力。任凭主席台上的人怎么带动,也没有他们预想的效果,没有他们预想的高潮出现。

“老伴儿,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对不住你了,不能陪你了......”王武顺躺在炕上,流着泪喃喃地说。

“他爹,你可得想开呀,咱一定得挺住,再黑再难走的路,我都要陪你走下去,我不会像王芳那样想躲瘟疫似的躲开丈夫,为了划清界限离婚,一走了之。如果咱的女儿也像他们的女儿那样喊打到她爹,跟他爹划清界线,咱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不管怎样,我不会离开你的。,为了我,你一定要坚强啊,我不能没有你呀!”妻子说着坐起来,抓住老伴儿的手,晶莹的泪花在眼眶里闪着,她竭力控制着,不让泪流下来。她开始帮着老伴儿捶背,捶被折磨得疼痛的腰。

王武顺也艰难地坐起来,用颤抖的手拉住老伴儿的手,嘴唇抖着却说不出话来,一行清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下来,一直流到嘴角,咸咸涩涩的泪啊,包含了多少的辛酸,多少的委屈。

秋天是农民们盼望的季节,因为秋是收获的季节,是金色的,是迷人的。可眼下,金色的秋风中,好像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怪风,人们的言谈举止都得小心翼翼,唯恐被人抓了小辫子。

岭上,岭下田地里金黄的庄稼在风中摇曳着。不时地招来成群的麻雀,鸽子之类的鸟来偷吃。特别是谷子,黍子,高粱之类的。地里虽然用棍子架着好多的破布条儿,鸟们开始还有点儿胆怯,偶尔落在庄稼上,机警地观察一下,感到没有什么危险后,胆子就大了。而且来的鸟儿越来越多。不久,庄稼就被鸟们吃的颗粒有些稀疏了。辛苦了一年的庄稼人,辛苦了大半年,盼着有个好收成,能填饱肚皮。可现在一些人好像不再是农民,他们成了政治家。思想逻辑一箩筐一箩筐的,演讲起来一大套一大套的。这些热爱黄土地的庄稼人,望着地里稀稀疏疏的庄稼,只能哀叹。人们都知道细粮好吃,可看看院场上那馍馍似的一小堆一小堆的麦秸跺,就知道农民们的细粮有多少了。少的可怜的细粮一般都是待客或过年过节的饭,所于,当时人们都说:“吃秋不吃夏。”

朴实的农民热爱自己朴实的黄土地,他们朴实的胸怀就像朴实的黄土地一样,包容着生活中的风风雨雨,包容着人生路上的沟沟坎坎。就算人生的那条抛物线再曲折,那一段段弧度,也是很优美的,值得欣赏的。朴实厚重的土地上养育的人啊,也如这朴实厚重的黄土地,庄稼人热爱生养自己的黄土地,热爱让自己翻身做主人的伟大领袖□□,他们一边在田间劳作,一边扯开嗓子唱:“太阳出来照四方,□□思想闪金光。太阳照得人身暖,□□思想的光辉照得咱心里亮......”

一夜秋风凉,山坡上一簇簇的黄花开了,金黄金黄的,很好看。这黄花一开就意味着,该播种冬小麦了。一切照旧,先选楼手,假女儿凤祥因为心灵手巧,年年当楼手,今年也不例外。一切准备好后,开 始播种。当时流行一句话;大锅饭就是大家混,所以人们出工不出力,拉楼的不像拉楼,像娶亲牵马的。假女儿干活利索惯了,脾气又急,受不了这种干法,忍不住催到:“走快点儿。”

“咱们种的快了,也不多挣工,咱何必出那么大力呢?”拉楼的说。

这样晃晃悠悠地种了一会儿,假女心里憋得慌,干就痛痛快快的干一会儿,不敢就好好的歇一阵子。这样干活儿不像干活,歇着不是歇着,真格囊,他忍不住又催到:“走快点。”

“咋呼啥?你楼手清闲,我们拉楼的累 ,就算干完,也不让你去做木工活挣钱,还得安排其他活儿,说不定还得说你出风头。”又一个拉楼的说。

听到这话,假女儿想自己这是何必呢,大家都是混日子,那就混吧。混了一天说一天。混到那儿,就算哪儿。只要每天太阳能从东边升起,肚子里能添点儿东西,不至于太饿。那就一切照旧。那就不必愁太阳不会从西边落下。也不用为晚上的星星月亮是否出来而发愁。

种麦这项任务整整一个多月才干完。这天傍晚麦子终于种完了,楼手假女儿负责把剩下的麦种交给了队里的保管。保管把麦种收入了队里的库房。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呼呼的风声一阵儿紧一阵儿慢,假女儿家屋里传出了孩子的哭声,志兵感冒发烧了,哭得很凶。香叶抱着孩子,看着孩子潮红的脸,眼也没力气睁了,急得直喊:“艳梅爹,快去请医生,志兵烧得厉害。”

假女儿正在灯下画着什么,非常专注,没有理会。香叶提高了嗓门又说了一声。假女儿放下笔,过来一摸,吓了一跳,赶紧披上衣服去请医生。

假女儿一出门,一阵凉风扑来,他不由得一机灵,脖子缩了缩。随之,一阵沙沙声响起。假女儿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手不自觉地插进口袋儿里,赶紧迈开大步走,可走了没几步,忽然看见在街的拐角处,有个黑影,猫着腰,好像背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一闪拐了弯,速度很快。这么晚了,这人干嘛呢?假女儿心想。他顾不上多想,忙向医生家跑去。

假女儿跑到医生家,敲门没人应。天晚了,村子里的夜很静,很长,劳累一天的庄稼人早早地吃过饭,没有什么活动,就早早地睡下了。整个村子好像也进入了梦想。只有几颗孤寂的星星挂在天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儿。假女儿敲不开门,只好扯开嗓子连喊带敲,弄得周围的狗都狂吠不止,汪汪汪此起彼伏,一下子把寂静的夜扯破了。山村的梦也被一下子惊醒了。过了好一会儿,王医生才起来开了门,假女儿请求医生去给自己的孩子看病。王医生简单收拾了一下,背起医药箱随假女儿走了。

当王医生随假女儿回来时,孩子已没有力气哭,稍微有些抽搐,王医生一摸,说:“打针吧!端一碗开水。”假女儿赶紧端来开水。医生手脚麻利地给针消毒,用药棉给孩子擦了屁股,针扎下去孩子动了动,却没有哭出来,香叶的泪却流了下来。医生安慰她说:“别着急,我再给你们留些药棉,沾上酒,给孩子擦心窝,手心脚心,多擦一会儿。等明天早上,看情况再说。”香叶这才止住哭,按医生的吩咐给孩子擦。假女儿觉得着这么晚了,打扰王医生,不好意思,又要送王医生回家,王医生说:“我常走夜路,没事,快回去照顾孩子吧。”

假女儿香叶轮换着给孩子擦,直到孩子烧渐渐地退了,天也快麻麻亮了,假女儿头一歪便睡了,香叶抱着孩子靠着墙也睡着了。

“娘,娘,”喊声把香叶从梦中惊醒。原来是艳梅喊她。香叶睁开醒松的睡眼一看,天已大亮。再看看志兵安静的睡着。赶紧放下孩子起来做饭。艳梅还要上学,假女儿还要上工。刚过完秋,应该是粮食丰盛的时候,分到手的小麦平时舍不得吃,等过年过节,来了客人的时候吃,分到的玉米多点,但也不敢炖炖蒸窝头吃,只是吃玉米面萝卜稀饭,红薯还没有分到手,说这两天上工去刨,所以就只是玉米面菜饭。吃完饭,上工上学的都走了,香叶让艳花领着志国,她抱着志兵到王医生家给志兵看病。到王医生家,王医生摸摸志兵的头说:“还得再打两天针。” 香叶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现在没钱,我们先欠下吧,要不让他爹给你们做点儿活儿。”

王医生稍犹豫了一下说:“这年月,干什么也得处处小心。可别惹祸上身。”

“可我们给不了你钱,我们也过意不去。”

“他的手艺好,我知道,我还真想要他的手艺活儿呢,可这年月,”他又犹豫了一下说: “也好,他手艺好,让他给我家打一对圈椅吧。”

香叶赶紧说:“好说,好说。”

放学的路上,艳梅遇到了秀秀,秀秀把艳梅叫到她家,让她吃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艳梅吃完,巴咂着嘴说好吃。秀秀见艳梅吃得高兴,她心里也挺高兴。她又让艳梅给弟弟妹妹一人拿了一个,艳梅兴冲冲地回到家刚想进门,她又停住了,怕爹在家,弟弟妹妹吃不上包子,她看了看周围没人,悄悄地把包子放下了,放在家门旁边大槐树下边的石头堆上最靠里的石缝里,然后她跑回去把弟弟妹妹叫出来美美地吃了一顿。

这天晚上,假女儿吃过晚饭,坐在灯下,想看会儿书,书刚打开,保管来喊他说有事,让他赶紧到生产队里去一趟,

假女儿心想:“什么事儿,这么猴急猴急的,连书也不让看一会儿。”他只好放下书,到了生产队。奔四十的队长一脸严肃,本来就黑长的脸显得更长更黑。没有愧对“驴脸”的绰号。驴脸冷冷地说:“你们种麦剩的麦种少了两斗,怎么回事儿?”

假女儿看了看保管,保管四十多岁,一张圆脸平时很是和气,今天也一脸冷霜,告诉他昨晚库里丢了两斗麦种。

耿直的假女儿一听丢麦种了,就实话实说:“昨天夜里,确实在我家门南拐角处看到一个人影好想背着东西,当时急着去请医生,没多想,也没看清是谁。原来是偷麦子的。”

“谁病了,你去请医生?”队长仍一脸严肃的问。

“小儿子志兵。”假女儿不假思索地说

“请医生之前,你干嘛呢?”队长还是一脸冰霜,冷冷地说。

“就在家里。”假女儿回答。

“ 鬼知道你在干嘛?”队长又是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说完,还斜视了假女儿一眼。

这斜视的目光使假女儿异常的生气。他瞪着眼大声说“ 你这是什么话?你不会怀疑是我偷的吧?”

“咱们队,你家劳力少,吃饭的多,你有作案动机。”队长又是一番推理。

“ 胡扯,我家劳力少,我就去偷啊?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们狗眼看人低,我就是饿死我也不会去偷。你们这是侮辱人,污蔑人。!”假女儿气的脸红脖子粗。吼了一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