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出车。”母亲问他。
“明天就走。”李叶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刚刚定下行程,今晚只允许我睡个好觉。”
“没有一个司机的身体是完全没有毛病的。”吴霞说,“你长时间坐着,腰椎、颈椎或多或少会添些麻烦来,你现在蛮不在乎,只是那些骨头还算坚硬,等到了一定年龄,哪一块都靠不住。”
“睡一觉就好,”他边整理东西边说,“最好的灵丹妙药就是睡个好觉。”
“如果你有任何闪失,我恐怕比你先倒下。”吴霞心情低落地说,“路上开车一定要慢。”
听到这句话后,李叶感到无地自容的羞愧和难以启齿的忧伤。换做是以前,他绝不会察觉和产生这种心理。这是种能让好心情一扫而光而又不会产生坏心情的心理活动。
“你应该去看看我的孙子,”吴霞接着说,“他一周虽然有两天休息时间,但总被学习占满,我总是见他不断地做考试模拟题;他可比你当年勤奋得多,可是我心里又欢喜,又难过,我总感觉他比你还要累,可是不这样的话,又能怎么样呢?”
这些年来,吴霞身上所有坚韧不屈的精神都在慈爱中迷失,她任劳任怨,承担所有家务,她认为勤劳是一个女人该有的品质,她也同样认为只有勤劳持家的女人才能称得上高贵。有次她对李叶说:“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现在有些年轻女性对家务抱有无比抗拒的态度,勤劳持家可是维持一个幸福家庭所必须的技能呀,能使一个家庭获得幸福,也能挽回一个家庭的幸福。”
“女人同样需要工作,甚至辛苦程度远远大于男性。”李叶回答道。他心里清楚,母亲是在变着法子批评他的妻子方菲,结婚前十年,方菲从来没有打理过家务,李叶承担了所有家庭琐碎事务。他宁可辛苦劳累一些,也不愿意和妻子发生家庭矛盾,因为他从小饱受家庭矛盾之苦——他的父母经常吵架,在那种家庭环境中,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他不想让儿子李果生活在满是吵闹、指责和谩骂的环境中。不过现在好多了,她学会了做一个女人份内的事,也开始体谅和爱丈夫李叶。
“可是我就是不能理解,”吴霞满脸狐疑地说,“我现在最大的幸福就是为你们整理出舒适的住处,做出可口的饭菜……我感觉我一生都是为这一刻做准备。”
李叶诧异于母亲竟给他与从前格格不入的印象。那个要强到发疯,固执到从不妥协的女人被生活和衰老潜移默化到这种地步,好像人们都惊诧于一个年少时无话不谈、整日黏在一起的玩伴因为长大成人而再无半点默契可言,变得话不投机,变得再无共同喜好。如果说,世界上最伟大的成功不是消灭而是改变,那么时间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它在未消灭你之前就将你改变,并且它仍握着消灭你的权利。
李叶回到屋里准备睡觉。他思考着今后的工作,儿子的学业,未完成的画作以及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情。那些往事在他心中显得那么遥远缥缈,但他觉得,如果愿意花上几个小时去认真回想一番的话,那些往事又仿佛历历在目,显得那么亲切。他被回忆热情地拥抱着,或是幸福,或是悲痛,或是欢乐,或是感叹……某些遗忘已久的往事突然乍现,如果不是在此时被他逮个正着,很有可能一辈子也别想再拥有它们了。他陷入了回忆,突然发现人生似乎变得丰满起来,他也有机会再次衡量曾经的所作所为,再次审视自己的良心和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