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柯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似乎是年少模样,还留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就是为了气他爸妈,现在想想最终气到的其实还是自己。
搬离北院后家里依旧冷清,父母长期不着家,电话都很少有。
初中,冯柯因为打架惊动了家里,才换来冯先生一个越洋电话,虽然是冷冰冰的训斥,但冯柯搂着还懵懂的冯安,心里却是有些开心的。
他已经半年没听过父母的声音了。
他们好像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孩子,每年只有不知道从何处邮寄来的大大小小包裹,显示着他们还对这个家有一点牵挂。
姥姥起先还会斥责他们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但双方争执后现状还是没能改变,渐渐也就不言不语,只是对兄妹俩更加严格,似乎想证明着什么。
冯柯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听话,所以父母才不愿见他们。
后来发现,是那两位完全就不知道所谓“父母”需要做什么。
或许还觉得小孩儿是累赘吧。
那之后,他虽然照常练琴、比赛、拿奖,但性格渐渐跳脱,身上总是会有大大小小的伤,头发也不怎么打理。
会有同学用怪异、鄙夷、嘲讽,甚至害怕的眼神看着他。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当老师打给冯家父母告状的电话越多时,冯柯心里就越发畅快。
这种扭曲的心理逐渐膨胀,直至姥姥住院。
他自认为做得张扬,谁都不在乎,从小黏着他的冯安他也不管了,沉浸在自己幼稚而可笑的“报复”里,但当那位不苟言笑的老人头上的碧玉钗滚落,碎了一地,老人的身体也瘫软在地时,他才感到慌张。
但即使是这样,那两位也没有回来。
姥姥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冯柯的头发稍微打理了一下,柔顺地束在脑后,在医院穿梭时,偶尔会有护士小姐姐以为他是小姑娘,时不时塞给他几颗糖。
那时他刚上高中就经常逃课,接到放学的冯安后就在医院周边荡,摸索着有什么好吃的带回去给姥姥吃。
也会有人看不惯他这副样子,经常来找麻烦,他一概不惧,身上又时常带伤。
有一天被堵在巷子里,是被他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提溜出来的,一个三四十的絮絮叨叨的老男人,总是有操不完的心,每天逮着机会就和学生谈心,私下里还有学生喊他孟婆婆,说自家长辈都没有这么能操心的。
他听了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摸了摸一帮少年人刚被迫剃成寸头的脑壳,问他们今天想默写古文还是练作文,换来一片哀嚎,他笑得更欢,说体育老师生病了,干脆就默写完直接练作文好了。
婆婆妈妈的碎嘴子,脾气挺好,没想到冷下脸来看着还挺凶,把那群堵他的人吓得跑得飞快。
冯柯半长不短的头发,稳步下降的成绩,飘忽不定的行踪,让这位孟老师不知道念叨过多少回,但动手还是第一次。
从巷子里出来,他大手扬起,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而后还不解气,又屈起食指敲了个响。
冯柯脸上还有一道新的擦伤,火辣辣的,被打后生气地仰起头,却看到孟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水光。
……鬼知道他脑补了什么。
冯柯一甩头发转身就跑,第二天去学校发现抽屉里塞了个老年款藏青色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甜粥。
他那阵子没什么胃口,不怎么吃东西,瘦的厉害,但冯安还没长心眼,姥姥大半时间都在昏迷,也就没人管。
如果是那些女生,多半是些巧克力,看着这个,冯柯诡异地想起了自家班主任。
那以后,这个班主任总是给他开小灶。
当然不是他做的。
“你师娘的手艺不错吧?我就说你小子整天不吃饭,肯定挑食,但嘴再挑啊,到了我老婆这里,也半点都不挑了。我家茜茜小丫头,最喜欢喝她妈妈做的甜粥了。我看你口味和她差不多啊,她还喜欢蝴蝶酥,蝴蝶酥就是像蝴蝶的酥饼,甜的,超级好吃……”
每次他嫌弃孟老师聒噪和多事,他总是温和地笑笑,一如既往地开启另一轮碎嘴,然后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捉弄他一下,比如泡了苦丁茶骗他喝,拿他女儿捉弄人的魔鬼糖塞他嘴里……
姥姥出院后,他也开始逐渐融入班级,还和谢一乔熟悉了起来,偶尔会笑了,还主动参演学校的晚会,给那个五音不太全的班主任伴奏。
后来,梦里的琴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