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调解员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一个丝瓜,不只是一个丝瓜,而是寄托着期待和希望的精灵。
诗人们喜欢借物抒情,农民也懂得借物抒情,只是农民抒发出的情感比诗人的诗还要艰涩难懂。不懂得农民怎么会懂得他们的情感。
庄有成就是在那次去山顶村的悬崖上,懂得了自己的乡邻,懂得了自己,解开了心结的。
从此他的孤独掉进了山崖下面,他站到了山顶,极目四望,豁然开朗。
后来,庄有成做镇长时,争取资金将山顶村搬迁到山下,让那个“大多数”都走出了孤独。
庄有成收回思绪,把当年那个老调解员的话转述给枣儿。
“你的存在,是为了让更多人有存在感。”
庄有成说完,有意停顿了许久,给枣儿留出思考的空间。
然后又说:“其实,他们比你更孤独,你只要真实地存在于他们中间,便解决了他们的孤独问题,而随后你会发觉,你已经不知不觉走出了孤独。”
枣儿琢磨着爸爸的话,半晌攀着庄有成的胳膊说:“谢谢爸,我懂了。”
爷儿俩到坡上和黄河说了会话,回到庄冬至家里,黄红已经做好了饭,枣儿吸着鼻子夸赞说:“妈,你烧的菜真香,我在山坡上就闻到了。”
黄红不解风情,说:“香你娘的腿,吃娘的饭不听娘的话,属狼羔子的!”
庄有成皱着眉头说:“蠢不蠢,她是狼羔子你是什么。”
“你咋不识好歹,好人都让你做了,我是为了谁!”黄红气得真翻白眼。
黄红说完独自上山去了。
庄有成吃口饭,镇上有事也提前走了,只剩下枣儿和爷爷两个人。
庄冬至边听收音机里唱柳琴戏,边喝着小酒,悠然自得,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
枣儿说:“爷爷,他们天天吵架,你烦不烦?”
“我就知道木匠熬树胶时,得不停地搅和才黏乎,一停下来胶就干了。”爷爷抿了口酒说。
枣儿说:“你和我姥爷都是一个人,找不到人吵架,不如你们住到一起去。”
“不是一家人,怎么能进一家门。你放心吧,我这把老胶一时半会儿干不了。我有追求啊!”庄冬至指了指满屋子的木刻根雕笑说。
枣儿突然来了灵感,“爷爷,我帮你建一个木雕厂吧,让我姥爷和你一起做木雕,再把村里的老人都拉上,你们在一起玩多热闹。”
“我想一个人玩。”庄冬至说。
枣儿丢下饭碗就走,边走边假装生气地说:“哼,庄木匠,老顽固,你喜欢一个人玩,我不陪你了。”
庄冬至在枣儿的背后唱起了拉魂腔:“我两步并作一步走,只走得翠娥气喘喘。穿过村头枣树林,来到俺的大门前。开开门上的双簧锁,用手推开门两扇……”
……
朵山的大枣红了。
这时的朵山镇,是美艳的,是那种喜庆吉祥的美艳,蓝天白云下面,荡漾着一片红色的滚烫的海洋;这时的朵山镇,是羞涩的,像一个蒙了红盖头的少女,在平静和不安中,等待那激动人心的出嫁时刻;这时的朵山镇,是沸腾的,像一个嘴里喷涌火焰的魔术师,举手投足之间,在山里山外掀起一片丰收的狂欢。
路兰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把长长的竹竿伸向老枣树高高的枝桠,轻轻敲两下,熟透的枣子便飞了下来。
她丢下竹竿,捡了两颗,在身上擦了擦,一颗丢进自己口中,一颗塞进枣儿嘴里。
晒足了太阳的大枣像玛瑙一样,晶莹光洁,饱满圆润,咬一口,嘣脆甘甜,口齿留香。兰花说:“真甜。”
枣儿也说:“真甜。”
“枣儿,你不回村帮你爷爷打枣啊。”
“朵子东没多少枣树了,东朵山让黄红旗承包后把枣树砍了栽山楂啦。”
“砍了好,省心。”
朵山镇有十万亩枣林,从东朵山绵延到西朵山,绕一个大圈,足足有十里地长,十里山坡就生长了上万亩的枣树。
《磊山县志》上记载,朵山的枣树有一千三百年栽培历史。
大枣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丰收时满山红遍,好看,好吃,可是不好卖。
喜悦过后就是长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