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林青在,吴央在,沁儿在,他反而觉得一切都好,一切安心。
再后来他们离开,林青孤身一人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后知后觉往往是人生之中最令人难过的事情。
林青之谓,乃楚苍也。
楚苍与王凝之二人,一先一后,双双赴死。
北方战事,将军欲图战胜而起义,却被从天而降的天罚终结。
哀鸿遍野啊,哀鸿遍野!
于是楚羽变成了江湖中的孤魂野鬼,在荒野之间四处游荡。
他将铁条掩埋在华山之上的朽木之中,在洛阳的旧宅里为那些一个个本不该死去的英雄们立起了牌位。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对着那些牌位,总是会这样想。
他们其实宁愿不当什么英雄,而是更愿意活着吧?
他浑浑噩噩,他不知所终。
他听说皇帝杀了反贼,得到了青锋不斩。
他很奇怪,为什么父亲明明一直都将青锋不斩拿在手里,却始终没有告诉自己呢?
若是最后一战,父亲有把握,那么最后为何会输?
若是最后一战,父亲没有把握,那么为何不先把青锋不斩转移了呢?
他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到原因,直到最后他不愿再想。
不就是青锋不斩?
不就是四柄神剑?
我同样手中有一铁条,可破万千法。
他收徒,他再次游历,他感叹江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江湖了,可是他的那颗心,却还依然有力的跳动着。
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那就要做些事情。
今日之事。
他不再疑惑,不再追问,不再愤怒,不再悔恨。
他只是出剑。
只是出剑。
为了不再出剑。
不再出剑。
是为不斩。
……
楚羽缓缓走了过去,伸手将掉落在地上的铁条捡了起来,在自己赤裸的上身上擦拭了起来。铁条磨过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再次引出了殷红的血,而他自己却恍若未觉。
他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萧正风,咧了咧嘴,笑了笑,说“我懂了,你懂了没有?”
萧正风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刚刚楚羽说过的话。
“懂个屁。”
楚羽颇为快意地笑了起来,然后晃了晃手中的铁条,说“知道为啥剑碎了吗?告诉你,往我手里瞧瞧,这才是真正的青锋不斩!”
他伸手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笑的不显得那么放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哈哈哈,我说呢,那可是我爹,又不是你儿子,顶多算是你师弟……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拿着青锋不斩,原来青锋不斩,就一直在我的手里……当你真的从心底里需要它的时候……它真的出现了。”
楚羽泪流满面。
“爹,我现在才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师父!小心”
楚羽听到了这句提醒,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自己那个不懂事儿非要跑来跟着的徒弟。
他听清楚了那个臭小子话里的内容,也领会到了那话里的意思。他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毫不犹豫的后退或者闪开,这才是一名江湖人在面对危险时应该具备的素质。
楚羽算是一名合格的江湖人吗?
自然是算的。
但他没有那么做。
一来他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
二来他真的不想再动了。
所以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转过头,看看自己徒弟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还行,不错,还挺完整的。
这是他被三柄长剑洞穿胸腹时,脑海中唯一的一个念头。
……
“父……父皇……父皇去哪里了呀?”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大殿里响了起来,小小的身躯被宫装妇人抱在怀里,双手一边向自己的母亲要抱抱,一边问道。
听声音就知道,这孩子才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
而并不知道御书房此时正在发生着什么的皇后娘娘轻轻哄着自己怀中的孩子,说“衍儿乖,你父皇现在正在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过一会儿才能来陪衍儿……所以衍儿,你要先睡一会儿,这样等下你父皇回来的时候,才会有力气和父皇玩儿哦……”
“还是先不要让太子殿下睡了,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然后再休息也不迟。”
一道听上去颇为年轻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皇后娘娘神色一紧,出声道“是谁?!”
那道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冒昧打扰皇后娘娘,罪该万死。只是臣奉陛下之命,前来与衍太子见上一面。并且从今往后,臣便将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负责太子殿下的一切学识教授。”
皇后娘娘脸上神色微微缓和,声音也轻柔了许多,说“原来如此,还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可有圣旨在手?”
“圣旨在手,臣这就让人送进去给皇后娘娘过目。而臣之名……”
那声音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臣姓凌,名承意,家父凌络轩,即遇害不久的丞相大人。想来皇后娘娘,应当听说过?”
皇后心头一震,接过圣旨瞧完玉玺之印后,也顾不得是否符合礼仪,便抱着那孩子绕过屏风来到了门口,向着那位极年轻、甚至还算是少年的先生,躬身行礼。
而少年沐浴在阳光之中,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