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风站了起来。
刘天南也站了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天地间仿佛顷刻只剩了这两个人,风声雪声枯树摇摆声,声声具寂;家事他事天下事,事事皆忘。
他们眼中只剩下了对方。
楚羽悄声对吴央说:“石头,我有点儿紧张。”
吴央瞥了他一眼,道:“又不是你打架,你紧张什么?”略顿了顿,吴央低下了头,低声道:“其实我也挺紧张的。”
楚羽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咱们虽然练武练了那么几年,可真正出来到江湖上,也不过就一年而已,真真正正的毛头小子。可你看看现在,江湖大会啊,两大城主最终决战啊,都让咱们给碰上了。扭头看看身边,除了咱们俩,还有几个是初出茅庐的后生?这几天我一直在恍惚,仿佛咱们三个当时一起练武不是几年前的事情,我娘在城门口送咱们也不是一年前的事情,都似乎是……上辈子一样。”
吴央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恍若隔世。”
楚羽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那众人视线交汇处的两人,感慨道:“说实话,你和沁儿不在身边的那些时候,我独自一个人走过了不少的地方,见过了不少的人,经历了许多开心的与不开心的事情。我应该是内心还不够强大,才刚出家门,四把神剑的影子都还没见到,就已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觉得累了。这个江湖美好的地方比我想象中的要更美好,肮脏的地方却也比我想象中的更肮脏。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人,书上总说人会慢慢成长,慢慢历练,可我觉得,成长这种事情,向来是在一夜之间就完成的。”
吴央缓缓转头,看见楚羽的眼睛里,好像闪烁着星。
……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所有人都一样,不论是街边卖菜的老婆婆,还是青楼里花窗边抚琴的红牌姑娘;不论是野地里追蜻蜓抓蛤蟆的混小子,还是城池中纵马扬鞭飞扬跋扈的贵公子;不论是心疼的摸着自己木剑缺口的落魄游侠儿,还是金铁交击火花纵横都不眨眼的江湖豪客。
其实都一样。
刘天南呼出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面容已经完全平静。
他轻轻点出一指。
如同静止的漫天风雪倒流,在一霎那积聚,顿了一息,而后随着气机的锁定,以并不迅速却充满霸道威势的姿态,向萧正风压了过去。
铺天盖地,遮天蔽日。
心旌摇曳。
萧正风与刘天南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容平静。他只做了一个动作,便是将水火棍在胸前一横。
手臂还有些微微弯曲,仿佛并不怎么用力。
像是一杆天平,将人间所有的风雪在此处称量,将所谓的正邪在此处分辨,将一切鲜血与枯骨摆在明面上。
然后掀了桌子。
他挥动水火棍的动作有些吃力,如同流传世间的神话里开山的五丁,又像是锅炉前熬着中草药用药杵不断搅拌汤汁的的医者。
治你顽疾。
挥棒。
抽枪。
刘天南恍若一颗划过空中的流星,挟裹着已经带上了淡淡晶莹之蓝色的华山寒意,甩枪如游龙,一往无前地刺向了那一大团已经带上了萧正风制衡棍意的风雪!
笑意毫不遮掩地在萧正风的脸上肆意地张了开了。他的发带在上一次换招时就已经完全崩碎了开来。此时的黑发在激荡的空气中如大海中之一叶扁舟,萧正风张开了双臂。
拥抱这天地。
从舒缓写意,到疾如闪电。
众人还未适应这变化。
两人已至云层中。
……
“初闻华山有孤坟,白鹭啄饮谪仙人。忽有寒风刀割骨,不见来时脚下痕。其月皎皎云遮雾,其雪纷纷掩红尘。偶有灵猫悄窥伺,惊觉三更夜已深……取酒三分暖,七分冷峭夺心魄;平生六分才,四分消融补肝胆……云上渐有雷琅琅,雷琅琅,断心肠,不知仙人事何妨;发飞扬,汗凝霜,但见依稀有荧光……轻狂薄衫需进酒,天灵星辰大如斗;东峰一千八百丈,如遇东海老龙轻……其时寒意未驱尽,朝霞刺目沁心脾;火球一跃四野灿,知是日出天已明。一望四下小群山,不见来时老长安;洛阳建业在何处,剑气长临冠西蜀。中原丰硕气常在,南虎北狼风流债;我辈横枪立马上,何愁埋骨望四方……停罢心潮自难平,渭川东流秋水盈。秋水盈,秋水盈,百年身后事,浊酒不求清。”
云海之上,两人衣袂飘飘,如九天仙人。
“好诗,”萧正风说,“跟刘城主相比,我萧某不过一介粗人耳。”
刘天南哈哈一笑,大声道:“萧城主!我以这篇《夜登华山见闻所思》之中的风雪、刀剑、酒气、豪情、天象、地势六种诗风化为枪意,竟然还不能一举将你击溃,你这武夫,倒也实在是太过自谦了吧!”
萧正风微微一笑,横棍于前,轻声道:“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
刘天南微微沉默,道:“这是道士们的东西,没想到你还懂这个。”
萧正风前踏一步,轻轻一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