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这身衣服,有多久没穿了?
大概是从北胡那边回来以后吧,有几年了。没有值得出手的人,自然就没有理由穿上这一身极适合出拳打架的衣物。水火棍在城主府正厅的侧墙上悬挂了这么长时间,想来也是寂寞如雪。高处不胜寒,在这世间,除了世间的本身以外,想来也实在没有什么能让他萦于怀中了。
当年。
当年。
当年这两个字实在太沉重,不是必要的时候他并不会想提起。因为他的当年,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数十个三百六十五此日出日落这么浅薄。他的当年,厚重得如同世间所有的山峰累加在一起,世间所有的河流汇聚在一起,世间所有死去生灵的鲜血累加在一起。从一个小小的燃烧的山村中爬出来的那个少年,一路披荆斩棘、浴血奋战,眼下终于站到了世间的最顶端。
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时间太久,记忆已经模糊了起来。只依稀记得,那是他从那个变成一片焦土的村子中第一次来到一座城池之中。那座城池具体叫什么他现在也已经记不得了,或者他也从来没有知道过。他好不容易在向路人讨到了两个白花花的馒头,一路奔行到了城池一隅的一座破庙之中,却被两个乞丐围堵了起来。
在饥荒侵袭整个世间的年代,乞丐实在是太多见了,他自己本身就是。且不说他只有一个人,就算对方也只有一个人,他也绝不可能再将馒头抢回来。因为他实在是太弱了,也太小了。
两个白面馒头在那个年代实在是太过珍贵,施舍出这两个馒头的人想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白面馒头再珍贵,仅仅两个也满足不了饿了很久的两个乞丐。没眨眼的功夫两个馒头就已经消失在两个乞丐口中,然后他们很没新意的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吃人而已,活命罢了。
他握紧了偷偷藏到身后的那一片被磨得极细的石片。
划破两个乞丐其中之一的大腿之后,他还是被揍倒在了地上。
就在两个乞丐将要拿起本属于他的石片,送他上路之时,一个在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出现了。
那人挥了挥手,身后一人毫不费力的闪身制服了两个乞丐。
那人将那个石片捡了起来,问道:“你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防身。”
“你自己磨的?”
“嗯。”
“可是你看,它根本防不了你的身。”
他低头不语。
“现在我要教你第一件事情,那就是,最好的自卫,应当是进攻。”那人将石片塞到了他的手中,笑道:“当然了,学不学是你自己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跟你学东西,可以吃饱饭吗?”
“不要那么没追求,你应该这么问:‘跟你学东西,可以让全天下人都吃饱饭吗?’”
他霍然抬头,盯着那人的眼睛,道:“可以吗?”
那人笑了,道:“可以不可以,我说了不算。”
他攥紧石片,走向了那两个乞丐。
破庙之外,电闪雷鸣。
……
萧正风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萧城主,江湖闻名已久,老头我更是神交已久。今日登山路上碰上,实在是一种缘分。不知城主可愿赐教?”
萧正风还礼,道:“恕在下见识浅薄,观您鹤发童颜,道袍洁不染尘,莫非是传闻中隐居终南山的莫妄道长?”
长得颇为矮小的老道呵呵一笑,道:“没想到萧城主还真能识得老头。只是老头虽着道袍,却已经还俗已久,道长二字实在承受不起。”
萧正风垂首,道:“我有幸识得世间一位真正的道长,可惜他过世了。从那以后,不论是真是假,但凡身着道袍之人,我萧正风,必礼让三分。”
莫妄脸色一变,道:“城主,咱们客气归客气。老头只是还俗而已,你要说我还俗之前是个假道士,可就是实实在在招呼了。”
“哈哈哈哈哈,”萧正风仰天大笑,水火棍霎时于手中握紧。他看着满脸凝重与愤怒交织的老道,朗声道:“非我萧正风看不起天下道统,只是放眼天下,除那位老先生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没资格自称一名道士!”
……
被师父带回府中以后,萧正风被安排在了跟大师兄住在一起。大师兄是一个大约有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总是满脸的懒散,在床上一窝就是一整天,连饭都不吃。萧正风偶尔凑过去,发现师兄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看书。有几天是《黄庭经》,有几天是《清静经》,还有时候是《南华经》,总之都是些道士们看的书。他从没见大师兄练过武,也从没见师父逼过大师兄练武。时间久了,他便有些好奇,忍不住偷偷问大师兄:“师兄啊,为什么你喜欢看这些东西啊?好看吗?”
大师兄笑着敲了敲他的脑门,道:“当然好看了,否则师兄看这东西干什么?这些书别说是在现在这世道,就算是在太平的日子里,也都被一个个臭牛鼻子禁在道观里,想看全可是难得很呢,除非你愿意出家。”
萧正风摇摇头,道:“真是,师父一身武艺那么好,大师兄你喜欢看牛鼻子们写的东西,二师兄喜欢看秃驴们看的东西,只有我和三师兄喜欢学师父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