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运有时是真的并不被自己握在手中。纵使你使尽千般力气,用尽千般思虑,该失去的东西还是会从你的指缝之中缓缓流逝,不给你一丝一毫挽留的机会。哪怕是掌握着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哪怕是站在世间的顶端、哪怕是连山川草木流云都可于一念之间如臂指挥,却同样会在来自内心深处里最痛苦的失去面前被抽去所有的力气,脆弱的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苍凉的像即将沉沦的太阳。
楚羽在马车上看到这句话时,只觉得心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悄然鼓动。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长吁了一口气,把书本合上,随手放到了一边。
他将头探出窗去,叫停了车队。他在一天之前伤势终于完全复原,程五千和宋彤也便不再和他待在一处了,毕竟男女有别,该讲的礼数还是要讲。
跳下车来,他正了正背后的铁条和包裹,向缓缓来到他面前的众人咧嘴一笑,躬身抱拳。
“诸位,楚羽小子能与诸位相识,实在是今生的幸事。小子在不老林附近范围因宗门私怨出手杀了那玄罗宗的人,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心中有愧。这段马车上的日子,又多亏了宋游前辈您女儿的悉心照料,更不知如何报答。”
“既然这两天伤势已经痊愈,小子实在也是没脸继续在车上蹭吃蹭喝了。况且倘若我继续与你们待在一处,被人瞧见了,玄罗宗说不得便会瞧出什么端倪。所以小子这便……要与诸位告辞了!”
赵雅芝与宋游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知该怎么开口。宋彤躲在宋游身后,咬了咬嘴唇,眼眶有些红。
程五千挠了挠头,下巴一抬,用鼻孔对着楚羽,道:“我就不跟你走了,你可不要到处找我,我再出千你可管不着了!”
楚羽笑道:“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在看棋谱,以后要是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一个下棋下得特别厉害的人,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顿了顿,楚羽偏了偏头,看着宋游身后得宋彤笑道:“彤彤啊,你记着,以后你再遇上了你的那个章大哥,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想办法跟我说,我帮你把他揍得连他妈妈都不认识!”
这下宋彤不仅是眼眶,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宋游苦笑了一声,干咳两下,伸手从身旁手下接过了一杆乌黑发亮的木枪,给楚羽递了过去。他正色道:“楚少侠,你前段时间说手中缺一把木枪,这一把,是用我们不老林里那棵镇林之树的一根主枝制成。虽然与神兵利器不可相比,但却已经是可以媲美寻常金铁。这便送与你,希望能给你些微帮助。”
楚羽接过木枪,叹道:“没齿难忘。”
“行啦,你们这些男人,怎么比我们女人还要婆婆妈妈。”赵雅芝开口道。她走上前来,看着楚羽,说:“楚少侠,你口口声声说是给我们带来了麻烦,可谁都知道,是我们不老林承了你楚羽天大的人情。今后,楚少侠,不论有什么要求,有我不老林能帮得上忙的,任凭驱策!”
楚羽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林主言重了……”
收敛情绪,楚羽的眼睛在面前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突然笑道:“从前我未入江湖,不知深浅,只觉天高海阔但任我遨游。后来碰见腌臜事了,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无知可笑。我欲洁身自好,江湖本身却并不干净。再加上身上本来就有些担子,一度有些心灰意冷。但我在巫山里,碰到了一个愿意为了朋友血仇改变自己整个人生的女子;无双城外,见到了一个愿为家族付出自己全部的胖子;无双城里一家面馆里,认识了一个宁死也不愿意低头、却为了自己的妹妹愿意放下自己底线的掌柜;山野之间,抓住了一个明明害怕一个人害怕到要死却要装作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十分潇洒的赌徒;不老林里,结交了一群心中坚持操守不畏强暴要奋起反抗的志士。我这才觉得,这才是江湖应该有的样子,这才是我心中那个干干净净的、写满了侠义的江湖。我楚羽,必定不会后悔来这一趟江湖!”
他咧开嘴,扬起手中的乌黑木枪,大声道:“诸位!就此别过!咱们有缘江湖再会!”
语毕转身,楚羽脚步渐渐加快,最后飞奔起来,几个起落之间,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
宋彤抱着自己的父亲,声音有些颤抖,问道:“爹爹,咱们还能看见楚羽哥哥吗?”
宋游将女儿楼尽自己的怀里,感叹道:“咱们是去长安的江湖大会,他也是,要见面倒是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为了防止玄罗宗对咱们不老林起疑,防止给咱们带来灭顶之灾,他势必会装作不认识我们,而且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赵雅芝道。
程五千往嘴里叼了一根随手从路边薅来的狗尾巴草,道:“我不管,反正他说的要给我介绍个下棋的高手,我现在觉得下棋似乎比色子好玩儿多了。嘿嘿嘿,到时候,婶婶啊,你可别怪侄女儿抛弃你们去找他玩儿啊!”
赵雅芝的脸立刻变得和之前宋彤的脸一样通红,嗔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谁是你婶婶!”
……
遥遥望着那长安西城门,身着极像道袍的长衫的少年目光微微动了动,轻声道:“离开洛阳,眼见就要快一年了啊……”
身旁少女依旧穿着鹅黄色衣裙,眉眼弯弯,笑道:“怎么石头,是想王姨了,还是想你师父了?”
少年笑了笑,道:“都想。”
少女不再说话,拢了拢衣衫下摆,轻轻地坐了下来。
少年转身看着她地侧脸,轻声道:“近乡情更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