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烈阳没有去趴在门边窗口偷听那两个看上去只比自己稍稍大一点的人和张辉大哥的谈话。他只是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双手负在脑后,缓缓踱回了村口,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旁边几个大哥大婶路过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双目无神的点点头。人们见他心情不好,也就都没有向前再打扰。
他喃喃道:“干什么玩意儿,就他妈的这点天赋实力还想给整个村子报仇?犯什么傻逼呢?”
那年他只有四五岁大,这个年龄的孩子记忆并不会太过清晰。可这十几年过去,他却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冲天的火焰与浓稠的鲜血。那晚他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三位赴死的长老,被击倒在地的张辉,还有那个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的李姓男子,从此便再也无法洗刷而去。
无双城五大族同气连枝,张辉更是从他出生就看着他长大,陪着他玩耍。虽然一个姓张一个姓董,却是比亲兄弟还亲。甚至有几次赵姓的几个孩子跟他大闹时互相动了真恼,若不是张辉及时出现,他可能就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时间了。
而那晚,一直站在他身前的张辉大哥倒下了。
出城,建村,再到后来的劫道,其实董烈阳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只是觉得,能跟张辉这么一起为了整个村子奋斗,做什么都行。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武学天赋被发现的?三年前还是两年前?董烈阳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从那一天起,村里人对自己、甚至对这个世间的眼光都变了。以前那些一同去劫道的汉子兄弟们,虽然也积极活跃,但眼中总是能看到那最深处的痛苦与麻木;而现在,他们似乎都点燃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那是复仇,又或者叫希望。
这把烈火,正是由他这颗烈阳所点燃的。
他没有什么上等的功法秘籍,以前家族里有,可李家又怎么会让他们带出来呢。他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师承,只能靠张辉凭记忆将他自己的武艺口传身授。一天一天,一年两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虽不说废寝忘食,但也真是闻鸡起武。由于他的训练强度太大,却没有一门好的心法辅助,致使他本该挺拔的身形有些矮壮,可村里却没有一个人因此嘲笑他。
累吗?苦吗?董烈阳觉得这些问题都是屁话,谁能说出不累不苦的,让他把良心挖出来瞧瞧!但是董烈阳觉得值,不说别的,就村里人眼中闪起的那种火焰,以及这火焰带给整个村子的生机与活力,就让他不能停下来!
他依稀记得他真正步入武学小成的那一天,张辉紧握的双拳。
董烈阳猛的站起身来,指着不知何时坐到自己身边的那个外来少年,沉声道:“来!我要再跟你打一架!”
楚羽愣了愣,感到有些好笑,随手一指站在一旁的刘琮琤,道:“你怎么不找这位姐姐切磋?这姐姐长得这么漂亮,交手时你说不定还能吃个豆腐什么的,多赚啊。”
刘琮琤默默地伸手去摸背后负着的冰魄,楚羽脸色一变,吐吐舌头举起双手表示知错投降。
董烈阳没有把这两人的动作当回事儿,认真地说:“这位姑娘比你实力强,而且对我印象不好,我去找她容易闹出人命来。”
楚羽忍俊不禁,刘琮琤面色古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对你印象不好?”
董烈阳又一屁股坐下来,低头闷声道:“因为之前我对姑娘出言不逊,而姑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肯定对我这小流氓恨之入骨。”
刘琮琤说:“我虽然确实不是贫贱出身,也确实瞧不起你们这些剪径打劫的行为,但是也不至于如此清高狭隘,你多虑了。”
董烈阳身子一僵,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楚羽拍了拍董烈阳的肩膀,笑问道:“你觉得,你就这么像个无头苍蝇似得练下去,得多少年才能为你们五大家族复仇?”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可能明天,可能一年后,也可能几年后、十几年后,更可能这辈子也无法报仇。”董烈阳想了一会儿,语气平静的回答道。
“可是我得这么干,必须得这么干。知道吗?老天是不长眼的,你不自己主动跳出来刺一刺他,他根本就懒得理你。我知道,就这世道,比我们这些人还惨的多了去了,我们这些经历可能在有些人那里根本就不值一提。真的,能活着就不错了。但是我还是要练,哪怕练的不对,哪怕练的再矮三分胖三分,我也要继续练。因为现在不是我一个人,我身上有全村人能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我必须坚信自己有一天能真正杀进无双城,亲手将李家人的人头一颗颗割下来祭奠我们五大族死去的先辈。”
“快意恩仇,纵马长歌,是属于你们这些人的。如我一般,这一生,也就必须枕戈待旦,磨牙吮血,等待着那可能永远都不会来的时机,给敌人以万劫不复。”
楚羽动容,却也只能默然无语。
“你可能不知道,当我被发现是全村武学天赋最好的人时,我发过誓,那就是再也不能让张辉大哥独自一个人扛起整个五大族!我再也不允许张大哥倒在我的眼前!”
董烈阳突然转过头来,泪流满面,“可是今天,他还是被你们打倒了!我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练武练了这么久,依旧什么用都没有!”
他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报什么仇?梦醒了!醒了!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来打破我的梦!”
天空划过一道惊雷,雨滴点滴成线,转瞬倾盆。
不远处一直关注此处的张辉站在雨幕之中,看不清表情,只是身形似乎又佝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