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星辰司的入学大典,学堂到哪儿都是学堂。它不会因为是南疆的学堂,或是南都城的学堂改变。即便是皇家学府,同样也是一纸、一笔、一桌、一垫、一个人。
纪了情最讨厌考试。她在南疆的时候,遇考就成了个“僧人”,跟入定了似的一坐到结束。小的时候娘亲还常常打骂她。她总以自己没天赋作为借口推脱。纪然再以父亲劝说,纪灵山也就不拿她怎么样了。
幸甚幸甚,她今日是随顾非命前来观考的,若真被星辰司录用了去,还不得掉层皮。
顾非命散步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进礼堂。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他也只是十分随意地将头发编成鱼骨辫。见纪了情愣站在门前,便用手中书卷敲了她的肩:“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入座?”
“入座?我也要考?”纪了情急忙问道。
顾非命:“当然,你是君先生的徒儿,非但要考,还要考好,这才对得起你老师的颜面。”
纪了情闻言,只得灰溜溜地往后排坐去。她打定主意准备“故技重施”,无论先生问什么,她一概以不知答复,无论试题如何,她一概一字不写。
顾非命选了最角落的椅子,靠坐在上边儿,无聊地翻着那本星辰司给每位师长人手一本的礼法章程。星辰司的师长大多是在星辰司任职有头有脸的人物,学生们都认识,少不了被人拉着问东问西的,但顾非命却没几个新生认识他的,也就没什么人去烦他。
他眯着眼,看上去倒像是看书,但纪了情却发现,他是在看自己。
她只与他对视了片刻,便慌忙地避开了视线,开始紧张起来,若是她再对入试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会不会很失望?会不会后悔将自己招入万象殿?
她失神之际,周围的学生及师长,纷纷起身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了情如梦惊醒一般,起身跪拜。
龙昭如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道:“众人平身吧。”
“朕即位以来,自愧无德无才,故而入星辰司重修学业,朝中之事交由太后代理。学堂之内,日后诸位不必再行君臣之礼。”龙昭如瞥了一眼纪了情身后的空地,朝那地方一指:“搬张书桌来,朕就坐这儿了。”
“陛下,这……”秦公公为难道。
“怎么了?朕说了,学院之内无君臣,朕当然要和同学们坐一起了。”
步邪长老这时候脸色不大好。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礼堂的布置本就有章法可循,哪能说换就换。他本来就对皇室有意见,这时候就更是不满龙昭如的所作所为。步邪在星辰司已久,在座的都或多或少见识过他的脾气,但另一边好歹是个皇帝,都不敢得罪。
礼堂上下弥漫着尴尬的气息,而纪了情偏就是这个倒霉的,所有人都在看她,倒好像是她抢了皇帝的座位似的。
顾非命突然起身,在众人目光下,走到纪了情面前,朝书案上敲了敲,道:“干什么呢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还不给陛下让座?”
纪了情听了这话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道:“是!学生这便退下!”起身坐到阮童旁边的座位上。
这时候,在场的学生,才开始注意起这位一开始便窝在角落里打着瞌睡的师长。
他是谁?不认识啊,没人听说过星辰司有这么一号人物。
年长些身着肩甲的禁军统领家的大公子墨长虹也好奇顾非命的来历,却不屑同他们一道在这种场合低声私语,突然起身拱手问:“敢问师长何人?”
顾非命闻言,停步转身,淡淡一笑:“不才顾非命,惊扰了诸位兴致,得罪,得罪。”
墨长虹眼前一亮,从没想过镇国上将军也会出现在星辰司。他们将门子弟可不管什么后凰什么异族,他们只知道节度两国兵马,平西羌、定乱世的顾大将军,是他们从小追随的榜样。但要见顾非命一面,可比入宫见皇上一面还要难上许多。而世人口中的顾非命,或许是个躲在粗鄙的乡野村夫,否则先帝为何连早朝都不肯见他?
顾非命扫了一眼这些学生们脸上各异的表情,笑道:“是啊,我是顾非命,就是那个被一道圣旨请出朝堂的顾非命。不过,你们可别得罪了我,你们能不能从这个地方出去,还得我说了算。”
步邪长老清咳了两声,打断了他:“行了,现在,大典开始。”
顾非命点点头,又瘫回了那把椅子上。第一项科目,也是他最担心纪了情的科目。倒不是担心她能不能过关,他就怕她一言不合跟别的同学打起来。
“第一项,答辩。”身着水袖长裙的令琅老师,是星辰司的兵械师,也是星辰司第一美人,她说话的声音婉转动听,很快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与他族相交,我南域素来谨守‘以和为贵’的原则,谈判为先,战争,乃是下下策。”
令琅:“在座弟子,以‘战’为题,与诸位师长辨上一辨,由步邪长老亲自来做这个裁判。”
下座的弟子议论纷纷,这算什么题目?这题目稍不注意,得罪了圣上可是大罪。
龙昭如知晓这些人的顾虑,却也想听听更多人的想法,便道:“不如,便由在下开始吧。”
令琅:“请。”
龙昭如:“学生以为,没有哪个王朝的开辟的不流血的,更没有哪个太平盛世,不是由尸体筑就起来的,这……”龙昭如突然一阵眩晕,但他身为天子,本能告诉自己,他不能倒下,不能在众人面前倒下。顾非命皱了皱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龙昭如身边的秦公公,连忙扶住了他。他站定后,理了理衣袍,道:“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