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想伸手去抹。
可惜晚了一步,少年有力的手掌已经迅速扣上她的手腕,疾速转过身来。无音瞅见了一张清冷疏离的脸,以及泛着红的眼眶与两道湿润的泪痕。
她当下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第一次瞧见男孩子哭。
第二个念头是:他是谁?
少年的手仍然紧紧攥着无音的手腕,一双眸子冷冷地盯着她。纵使被人瞅见了哭相,他的面上也仍旧清清冷冷的毫无波澜,反而是无音显得略为尴尬,像撞见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小声道:“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
少年一双手死死攥着她,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躲在这里哭的。”无音发誓。
“……”
被他冷如冰泉的眸子直视,无音试图将被抓在空中的手收回来:“真的,而且就算我说了也没意义,你看我连你是谁我都不知道。”
“萧容与。”少年开口了。
“???”不是,他告诉她名字是几个意思???
“你知道我是谁了。”少年道。
“嗯……”无音揣摩他的脑回路,“你想杠我?”
“帮我放哨。”
“……”一个人用冷酷的语调淡漠的表情外加两道楚楚可怜的泪痕对她说这句话,无音忍不住点了点头。
少年方才松开她的手,倚着桃树坐了下来。
此时此刻的千阙宫,的确是没有什么清净的地方。百盟大宴来的人员本就格外的多,加上四处忙活收拾的仆从侍女,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遇着三三两两的人,即使找到久无人往的杂物间,此刻也有婢女在那儿翻找可在宴会上用到的东西。也只有这片坐落于千阙宫最边角的花园,人能少一点儿,不然,尹夫人也不会安排上那怡儿来这幽会表哥。但纵使这样,也仍会有像无音这样的闲人偶尔前来,萧容与躲在这儿,伤心到连有人靠得极近都无法发现,的确是需要无音替他放哨的。
她走到灌木丛前头坐下,恰好挡住了灌木丛后头少年的身影。无音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想着在这么盛大的宴会上她却要寂寞如斯地坐在一片行人寥寥的灌木丛前。她又转头去瞧萧容与,透过叶与叶的缝隙,看见了一双微阖的眼眸。
萧容与,无音也是听说过的,苍盟盟主萧袭安的独子,性子寡淡清冷,一直在青云宫内潜心修习,甚少外出参加无意义的社交。而他的母亲萧夫人,恰在几天前外出夜猎时,遇难了。
这件事在所有盟中都传得沸沸扬扬,即使是未能触及修仙界的普通小老百姓,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苍盟的萧夫人,带了四人在小银山夜猎,竟不知是遇着了什么东西,全员身亡,死相凄惨。尸首上覆盖了大大小小的肉色的卵,仿似水泡,尚在起伏涌动,似乎里头的家伙正在努力想要挣脱、破蛹而出。
然而里头究竟是什么,无人知晓。因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一家上山砍柴的农户,他瞧着那卵心中发憷、生怕钻出来什么可怕的东西,更不可能认得被卵覆盖全身的萧夫人的身份,着急地一把火烧了。
虽然众盟均往苍盟送去了适当的外交式慰问,但到底也才离萧夫人出事过去了几天,此刻在百盟大宴上,萧盟主和少主均在,自然是再亲自去寒虚问暖一番,更能显出本盟的关怀。
就连绪承宗,在来之前也有跟江管家吩咐,带上合适的礼品,待会要随凉之林盟主去安慰萧夫人的丈夫和儿子。
但无音觉得,无论出于好心亦或例行公事,外交礼仪有时候多了,便会显得打扰。
这大概也是萧容与偷偷换了身普通身份的粗麻衣衫,躲到这来的原因。无数人跑来跟他提起母亲死去的事情,揭开他的伤疤反反复复地瞧,谁能受得了呢。
日光静静悄悄,偶有春风轻轻柔柔吹过,幽火草便夹杂在灌木丛中摆荡摇曳,散下几缕萤火般的微光。少年坐在桃树下,低垂着眼眸,似是放空了自己,满面灼灼桃红,点点泪痕。无音同他之间隔了一丛灌木,沉默着一言未发,偶尔同路过的行人对上一眼,嘻嘻一笑,挥挥手以示“不要打搅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