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嘉钰帝和姬昀一出去,整个大殿就又陷入了喧闹与热络里,文人论文,武将拼酒,一片虚荣的热闹。
宋瑾安静地坐着,小路子坐在他身边时不时地给他填着酒。
琥珀色的酒液清亮亮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不过……往年的酒,不是这样的。宫中备的酒,向来是十年的梨花白,香醇浓郁,入口绵柔,后劲却是十足。宋瑾的身子喝不得酒,但每年,皇上敬众位大臣的酒他必须要喝的,所以回到慎刑司以后,总免不了一顿要死要活的折腾。
然而今年他这杯中之物,似乎是有人提前温好的。虽然带着一点酒香,入口却是甜丝丝的,喝下去只觉得身子温热,力气丰盈。
宋瑾垂眸。冬宴的事宜由内务府一手承办,若不是得了谁的吩咐,是不可能为他特别备办这些东西的。更别提……这酒里的味道,和之前姬昀每天给他送的药,有隐隐的相似。
他不明白,那个几乎是拒绝了所有皇子的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她所谓的天定之人,竟然是他这样的一个阉人?宋瑾心里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他怎么能有这种不找边际的猜测,无论姬昀的天定之人是谁,那个人至少应该是一个健全的男人,能给她一个继承她血脉的孩子。
所以,无论姬昀现在如何表现,无论她为什么要对他表示出莫名的殷勤,无论……他对这种照顾有没有一丁点留恋,他们都注定了,不会有任何情感的勾连。
宋瑾微微仰头,喉头滚动,将口中温热的酒咽了下去。
“宋督主。”一片阴影覆盖住宋瑾的头顶。宋瑾抬头,入目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武将。
宋瑾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他叫孙蹇,原本只是一名从四品的副将,为人粗鲁,顺着李韫一行人的扶持,今年如同坐了火箭一般,一路过关斩将在从四品升到了从三品,居然有了参加冬宴的资格。
“不知孙将军有何见教。”宋瑾的声音冷冷的,没什么感情。
孙蹇冷哼一声,挡住了小路子要给宋瑾添酒的手,把宋瑾桌子上摆着的白玉酒壶粗鲁地推到了一边。
宋瑾眼看着那个小酒壶被孙蹇推倒,琥珀色的酒液流出来洇湿了他脚边的垫子,心里突然有那么一丝异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宋督公,”孙蹇笑着,举了举自己手里的酒壶,“孙蹇初来乍到,还请宋督公以后多多担待。”
说着,就要给宋瑾倒酒。
小路子心里一紧,好不容易今年宋瑾喝的酒被调换了,不用像往年一般遭罪,这要是喝了孙蹇手里的酒,那之前的努力不都是白费了吗?想到这里,小路子低垂了眉眼,一边扶起了被孙蹇碰倒的酒壶,一边微微伸手拦住了孙蹇倒酒的动作,好声好气道,“倒酒这种小事怎敢劳烦将军动手。”
孙蹇一听这话,眉毛高高地吊了起来,一把挥开了小路子,“本将军在和宋督主讲话,一个腌臜的阉人也敢在这里多话?”说着,孙蹇微微靠近宋瑾,“莫非是宋督公不愿意喝孙蹇的敬酒?本将军听说过,宋督公是难得的守规矩的妙人,冬宴的规矩,宋督公没忘记吧?”
宋瑾右手握着酒杯,藏在袍袖里的左手用力地握成了拳头,才遏制住自己想要避开这个人恶心气息的动作。
冬宴的确有冬宴的规矩。第一次进入冬宴的官员,要向所有的老官员敬酒,以示尊敬和礼节。所以每年的武将还好,新入场的文人总有喝大了几乎教人扶回去的。
宋瑾冷笑,“孙将军若是嫌恶阉人,大可不必来宋瑾这里敬酒。宋瑾人嫌狗恶,即便将军不来这里敬酒,也不会有长舌头的多言。”
“诶,”孙蹇装模作样地摇头,“宋督主这样一个妙人,怎么能和普通阉人一般。孙蹇是真的想要敬宋督主酒的,莫非宋督主不肯给孙某这个面子?”
宋瑾这个人是个奇怪的人。他被几乎朝中所有大臣嫌恶,即使是与他同一阵地的三皇子一派,也不见得对他有什么好印象。换句话说,一介阉人,好好伺候皇帝就好了,以这种不男不女的身份进入朝堂插手政治,本身就令人不喜。更有清高的文人文官,觉得和一个阉人共事是莫大的耻辱,更不可能给宋瑾好脸色。可宋瑾这个人,虽然带着一副不男不女的身子,也做了不少的坏事,可做事时该有的节度礼数却一点也不会少。用朝中有些人的话说,宋瑾这是进了窑子守着裤子,尽做些无用功。所以孙蹇也拿准了,今天他敬的酒,宋瑾一定会喝。
孙蹇摇了摇手里的酒壶,有些洋洋的得意,“这酒可是我从关外带回来的,还请宋督主赏脸。”
宋瑾目光沉了沉,示意小路子退后,眼看着孙蹇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了满满一杯酒。一股子辛辣的气息几乎是冲出杯子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小路子在宋瑾背后皱了皱眉,脸色几变,带着一点疑惑。
“敬宋督主。”孙蹇一仰头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尽,把杯子翻了过来给宋瑾看。
宋瑾看着孙蹇喝了,自然也就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咽下的一瞬间,宋瑾的喉头就是一哽,几乎是压着喉咙才没有呛咳出来,原本白皙的脸色也淡淡地透出些微醺的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