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送大夫出去,陈右安扶着辛苏躺在床上。摩挲着她的脸,温言道:“你好生修养,我换两个机灵点的丫鬟伺候你,近日府里发生的事都不要理,也不要出逸春阁。”
辛苏看着他给自己拉好被褥,又往里缩了缩说:“好。”
“等我回来。”陈右安俯身亲吻了她一下,转身走出房门,身影逐渐消失在她眼帘。
窗外的阳光依旧温柔待人,虽是二月也明媚晴朗。屋子里还烧着上好的银丝碳,源源不断地散发热气却不见丝毫烟火。
还有一月他便要娶妻了呢,也不知那镇国公府的二小姐好不好相与。听人说镇国公夫人诞下世子足足七年才得了二小姐,平日里疼的不知怎样才好。绫罗绸缎怕磨粗肌肤,金簪步摇怕压坠脖颈。所说她是手中宝,那自己就是脚底泥。
辛苏失神落魄地看着棱格窗,思绪飘的很远很远。
她是知道姨娘有多轻贱的。
婉娘貌美,十六岁被辛盛华纳进来,十七岁时便生下自己。她空有一张好脸却不懂算计,怀孕时被主母搓磨,生的又是个不中用的丫头,在那样轻的年纪便已落下一身病痛。
后来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婉娘又不会讨男人喜欢,吃尽了苦头才把她拉扯大。
再后来,在自己七岁,还是八岁时。某一天夜里,辛府宴请宾客,婉娘被喊了出去,一夜都没有回来,第二天就上了吊。
辛苏到现在都还记得婉娘回不来的那个夜晚,也是春天,跟现在一样冷。她坐在婉娘常坐的绣榻上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月上西头,等到烛火熄灭,可婉娘就是没有来。
她扬起稚嫩的脸问丫鬟:“彩云姐姐,姨娘呢?姨娘怎么还不回来?”
不问也罢,她一问,彩云两行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咽咽像被掐着颈的动物。
七八岁的辛苏从没见过彩云哭成那样,在她的认知里,彩云被罚钱被打骂都不曾这般狼狈过。
彩云红着一双眼,用她听不懂的词汇咒骂辛盛华,疯魔了一般低声哭号。针戳进手指也不觉痛,绣品都染红了。
年幼的辛苏也不敢再问,趴在榻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恍惚中她觉得彩云抚摸自己的头发,说辛盛华是畜生,不得好死的畜生。
第二日宾客刚走,彩云哭着奔回屋说婉姨娘上了吊。
辛苏不懂,便睁着一双圆眼问什么是上吊,姨娘怎么还不回来。
彩云痛得说不出,只能抱着她声声哀嚎。
故事的结尾,在那样冷的天,婉姨娘被人从房梁上解下来塞进一口薄棺材里,葬了。
至始至终辛苏都没有见过死后的婉娘,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绣塌旁的秀丽身影上。
她会抱着自己说故事,会拿卖绣品的钱给自己换徐李斋的芙蓉酥吃,会告诉自己要忍,要认命。
辛苏再也记不起许多了,索性拉起被褥盖住脸。闭上眼,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出来,经过鬓角消失在软枕里。
婉娘的命不好,白瞎了这一辈子。她呢,她能不能逃过命运的作弄?清醒太痛苦了,还是一直沉沦吧。
辛苏漫无边际地想着,慢慢睡去了。梦中她的眉头都是抚不平的,睫毛濡湿,脸色苍白。
陈右安招来管家。
“立即封锁有关逸春阁的消息,一个字都不准透出去,违者杖毙。”
“去山庄把素月、莲心喊回来去伺候辛姨娘。”
“所有人,从现在起都给我老老实实安分守己,让我逮到下手的,连着主子一起剁了!”
陈右安沉声说:“辛姨娘这胎,务必要平安落地。”
陈右安一挥手,陈永弯腰退出去了。
陈右安回到书房召来了自己的心腹。这个时候他还没搭上三皇子,太子也未成气候。
是按照前世的路子走,还是提前下手搅乱这时局。陈右安仔细权衡利弊,久久抉择不定。
八年,他从重臣走到权臣,他等得起,他的苏苏能不能等?
若是再晚几年遇到她该多好。滔天权势,无边富贵,谁人不得捧着敬着,皇帝来了都要退避三舍。可偏偏是此时!偏偏是此时啊!
陈右安恨的牙齿咯咯作响,面容狰狞,一腔怒火无处可发。他陡然掀了面前的桌,身上的戾气仿佛化为实质的箭镞迸射而出。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陈右安的神情从暴戾转为平淡,最后趋于冰封。他捡起地上的折子,镇国公府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刀插在心口。
一呼一吸间都是疼痛,陈右安盯着它,颓然垂下手。
一月后,太子少师迎娶镇国公府二小姐。新郎骑着高头大马,新娘八抬大轿。头抬嫁妆进了少师府,最后一抬还没从公府出来。
喜糖喜钱更是不要命地往外洒,谁看了不得说一声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