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苏的确是死了,肉身还随着河水往下漂,魂魄却聚拢不散,眼睁睁看着尸体远去。
两岸白猿啼叫不止,声音尖凄哀婉,在这高耸的峡谷里经久回荡。一阵鸟儿飞过来,又扑嗦嗦飞过去,远了。
天还是蓝的,它不因为谁的消失而有半分消色,依然高旷,依然怜悯众生。莫名的,辛苏想起陈右安。
她极美的脸上慢慢出现怨怒之气,一家全死,满族皆亡,独独留她一人在后院凋零。
那陈右安陈大人又何尝是个良人!
起于微末,连中三元。从一介白身爬到太子太师,他谋权路上到底死了多少人!他官服上又染了多少血!满京城皆道他孤高傲岸,却不知他清绝面孔下的心有多狠辣!
辛苏怨他无情,怨他寡恩,怨他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样子。她怨,她怎能不怨!
想着想着,辛苏的面容身形渐渐模糊起来,风一吹,终是散了。
她这辈子,真的是……不甘心啊。
太子太师府门前,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尖叫声划破天际:“没了!辛姨娘没了!”
门口的守卫听后抖成筛子,一把抓起人往府内跑,“来人,快来人啊!辛姨娘出事了!”
府内顿时乱作一团,丫鬟奴仆奔走呼号,总管陈永听闻后立马赶来,看着小厮问:“大庆你说,谁出事了?早上你跟着出门的辛姨娘呢?!”
唤作大庆的小厮早已没了人样儿,侍卫一松手就跌落在地,浑身颤抖,半晌出不了一声。
“大庆!我再问你一遍!辛姨娘在哪!”陈永蹲下来看着他,眼里残存些许期望。
“陈、陈总管……辛、辛姨娘没了,姨娘没了,没了……”大庆抖着嘴皮子说道,两眼涣散,只喃喃重复着辛姨娘没了这句话。
陈永抑制不住仰翻过了过去,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快,快找人告诉大人一声!快去!”
有侍卫飞奔而去。
大人二字像刺激到了大庆一样,他一把抓住陈永的脚踝,将头在地上磕出血来,“求总管救我,总管救我!大人会杀了我的!求总管救我!”
陈永的脸转向旁人:“把他拉下去,切记莫让人寻了死,待大人回来后再加审问。”
“是。”
“救命啊总管,求您救命,来世我当牛做马报答您!”
地上的血迹慢慢变黑,大庆的声音越来越远,也越加惨烈,路过的丫鬟都掩住耳不忍再听。
陈永猛的打了个寒战,抬头看着天,总觉得比刚才昏暗了不少,辛姨娘没了,这天也要变了。
摸约一炷香过后,陈右安大踏步走进来,一向温吞的步子突然有些凌乱。他穿一件九蟒五爪蟒袍,腰系一道红玉带。长身玉立,脊背削直,眉眼间惯是不近人情的冷淡,现在却平添了些苍白。
他看向陈永,神情茫然,又往后看了看,觉得似乎少了个人。
陈永走上前,略略躬身:“大人。”
陈右安问他:“辛姨娘呢,怎么不见人。”
陈永惊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周围也呼啦啦全跪了下来,“姨娘、姨娘她没了。”
陈右安转身坐在太师椅里,撑着额头,听到了陈永的话,却有点不太明白意思。
他低头看着跪倒一片的人,再想到官署里报信人说的话,这怎么可能。
人呢?阿苏呢?今儿早上才见的俏丽身影呢?
陈右安一双冷眸淡漠到极致,想掀开茶盖喝一口,手却酸软得使不上力,罢了。他缓缓转头看向众人,一字一句道:“辛姨娘怎么没的?”
陈永让人把大庆带了上来。
大庆扑在地上抖如筛糠,求着大人放过他。陈右安对他这幅丑态熟视无睹,甚至露出一丝微笑。
“把话说清楚,我或饶你不死。”
大庆喘着气,强压住内心的恐惧。
“小、小人驾车送姨娘从万福寺回来,路过千山崖时马儿突然发了疯,急转弯处车厢撞在了岩石上。”
“姨娘……姨娘滚落山崖掉进河里了。”
“那你何不下去救人?”
大庆拼了命的磕头求饶,“小人不会水啊大人,求大人开恩!”
大庆的脑袋一下下磕在地上,血肉触地声在寂静的大堂中有种诡异的清脆。
“嗒哒”一声,陈右安将杯盖扣在桌子上。全部动作都静止住,呼号声,钝地声戛然而止。
“带下去,杖毙。”陈右安抬起手抵在额前,只觉天旋地转。心口疼的厉害,疼的麻木可还是觉得疼。张嘴还想说什么,先涌上来的却是血腥气。
一个姨娘而已。
陈右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着所有人说:“辛姨娘病故,封锁逸春阁。府内一切照常进行。”
“是。”
“下去吧。”
丫鬟奴仆纷纷退了出去,陈永还留在屋内:“爷,那姨娘院里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
陈右安淡淡地说:“给卖身契,都放了吧。”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一如既往的利落风流。
陈永抬眼偷偷觑着他离去的身影,暗叹自己压错了宝。平日里看着辛姨娘得宠的样子,今日死了,又是死在千山崖那般奇峻的地方,连个尸体都寻不回。本以为他家大人要好生消沉一段日子,谁知如此平淡地就放下了。
一切照常,对外还称病故。陈永无不可怜地叹了口气,大人这么做怕是影响一月后镇国公府二小姐嫁进来吧。这辛姨娘,死的也算时候。
罢了,不想了,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马上嫁进来的女主人重要。陈永摇摇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