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的时候,他亲眼见到了妈妈的死亡,见到了妈妈的崩溃、大哭、隐忍....死亡,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当时她压力很大,可能是公司的压力,但每次和爸爸吵架都是因为他的事,再加上妈妈生完他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如果说意外往往伴随着主观的影响,大概就是如此吧。爸爸总觉得妈妈是为了周维而去世的,一方面在他身上放了恨和怨,一方面又让他必须好好学习成才,才能不辜负妈妈的生命。他想要把所有的冷漠恶意都给他,让他好好学习,不然就“对不起妈妈”。
后来,他和爷爷、爸爸住在一起,爸爸回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只有他语数外都考满分,爸爸才会回家,和他跟爷爷一起吃饭。
他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因为性格经历过霸凌,也努力让自己变强而后还了回去。他哭过,跑过,离家出走过,在一个某个角落里等过不会回来的爸爸,每一次都是爷爷在各种角落里找到他,把他带回家。
他刚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曾经一段时间不说话、不想动、也不想吃任何东西,只是木木地坐在那,直到有一天晚上,他紧握着手中的喷漆,仿佛施加了全身的歇斯底里,在客厅的墙壁上涂满了地狱风格的图案,满墙的血滴、铁链、骷髅、恶魔,和被孤立在角落轮廓模糊的天使,为了压制快要涌上大脑的血液,排解心中快要爆出的痛。
活在地狱里,至少能活得心安理得一些。
是爷爷把他的地狱遮蔽起来,陪他度过每一个不痛不痒的琐碎日常。
他几乎只剩下爷爷这一个陪伴,他喜欢和爷爷一起活在过去,一起看爷爷爱看的电影和书。他用着最不先进的老款智能手机,看着周围的同学低头把自己的生活淹没在屏幕里,只愈发觉得,生活的未来是一片虚无。
高三的时候,爷爷去世了。爷爷养的绿植也在他的眼中一点点枯萎,死去。爸爸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习,直到他高考结束才告诉他,依照爷爷的遗嘱,带他去了太平间,看到了爷爷最后一面。
再也没有人会从各种角落里找到他,把他带回家。
唯一的意义不在了,剩下的只是来自全世界的虚无。
他不会再回到地狱,那不是爷爷所希望的。
所以他只能在阴沉的人间,背着爸爸从小给予的恨,和独自一人的孤独、对世界的不通,麻木着,不死而已。
他又开始不吃、不说、不睡、甚至不动、不想,直到后来有一个机构给他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做家教,他才渐渐走了出来,让自己陷入各种忙碌中,忙到忘了吃、忙到没的睡,才能在极少数有时间吃饭的时候吃进去东西,在能睡的时候不至于再失眠一整夜。
大三的时候,爸爸出国了,除了每个月定期的生活费外,他留给他了一个信封,作为最后的礼物。
爷爷曾经说希望他成为硕士,他就努力考上了这所985的研究生,考上研以后,他打开了爸爸给他的信封,里面是郑乾何的名片,和一张过期了的咨询VIP优惠券。
然后,剩他一个人在这充满痛苦回忆的房子,封闭着自己,不生不死地活着。
看着她,他第一次有些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但说出来,并不等于过去了。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想拥有喜欢倪好的能力,那些事必须要让她知道。
“还好你在这里,真好。”倪好看着周维的眼睛,笑着对他说,“你放心,以后我负责从各种角落里找到你。”
第二天下午,外婆突然给倪好打视频电话。
倪好刚输完水拔下针管,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周维,赶紧让他把自己的上衣拿出来递给她,自己一边迅速地用左手解着扣子。
周维把倪好的衣服找出来递给她,倪好不由分说地换了起来,吓得周维赶紧转过身。
“嗨外婆!”倪好边说边挡着镜头,赶紧下床站在白色帘子的背景前。
周维突然有点佩服倪好的机智,扭头看了一眼倪好,突然看见她头上白色的纱布还十分显眼得缠着。
周维来不及收回刚才的称赞,赶紧把自己的帽子帮她带上。倪好正要抬起手机,突然被扣上一顶帽子,才反应过来自己漏掉了最明显的头。
“你在哪啊怎么那么不稳定。”外婆问倪好道。“吃饭了吗?”
周维笑了,原来这句“吃饭了吗”是她们家“遗传”的亲切问候。
倪好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出来。
周维坐在病床前,笑着看着倪好尴尬的表情。
“吃过啦外婆,”倪好赶紧捂上肚子笑盈盈地说,“你最近怎么样啊。心情好吗?有多休息吗?还跟外公吵架吗?”
“我很好,”外婆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给你寄的东西你都吃完了吧。最近你外公住在你们家,我每天会买点菜什么的给他们送过去,等过一段闲下来了我再给你砸点核桃寄过去。”
“哎呀外婆你怎么还这么忙啊,不是说了让你多休息吗?”倪好又急了起来,急得感觉有点头疼,她不由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外婆温和地说:“没事...我可知道要保重身体了,我得多活几年才能好好照顾你。你看你一个人在外地没人管多可怜,外婆最少要活到看到你嫁人再死还来得及。”
果然年龄越大的人,总比年轻人更能接受生离死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一场上了年纪的大病,或许是朋友去世的消息,让他们悄悄学会了吞掉生离死别的无奈,做好了经受无常的准备。
比起面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留恋,他们更担心的,还是那些在乎的小小孩子们,如何在一个没有了自己的世界独自承受风吹雨打。
周维看着倪好,看着她毫不露痕迹地生着气说着“谎话”:“外婆你怎么又说这种丧气话,我好得很可健康了,一点都不可怜。你要非这样说的话我就一直不嫁人,我40岁再结婚。”
她真的气着了。她永远不会做好接受生死离别的准备,她一定要努力让外婆幸福,要她健健康康地多陪自己几百年。
外婆笑了:“好好好...外婆去洗碗不跟你说了,你吃过饭就行多注意休息啊。”
“好....”倪好的眉头微微化开:“外婆再见!”
挂了电话,倪好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周维,“我饿了...”
两个人吃完饭,周维帮倪好上在医院的最后一次的药。
涂完了腿和胳膊上的外伤,周维轻轻撩开倪好一侧的衣角,把红花油倒在自己手上,搓热,轻轻帮她揉着。
然后是左臂和....大腿。
每次这样他都紧张到全身僵硬不敢动。
“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啊?”倪好看着周维专注涂药的神情。
“因为...”
周维涂完腰坐回来正对着倪好,倪好自己解开病服的前两颗扣子,周维一只手轻轻扒着她病号服的领子,另一只手帮她涂药。
他本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