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经在森林里遇到过一只黄莺,它站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头仰得很高,忘情地歌唱。我被它的歌声拽到树下,我对它说:“你唱得真好听。”
它把头低下来看了我一眼:“我只唱给听得懂的人。”
我被它的冷漠和高傲所吸引,这是一只怎样的鸟儿,我要走进它的世界。
每天下午,我准时来到森林。我给它带米粒,有时是绿豆。它吃东西的模样很优雅,小心翼翼地把米粒啄起,然后用翅膀遮住头,轻轻地咽下去。
终于,我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狂躁,我问它:“你愿意跟我走,从此只为我一个人唱歌吗?”我跪在森林肥沃的土地上亲吻着粗糙的树皮。
它犹豫了一会儿说:“不行,你们人类对于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珍惜。”
我为它制作了一个鸟屋,在它的床上铺上丝绸,地板上是青花的水碗,开好的小窗上安着用翅膀可以打开的玻璃。我用木板把房子固定在树上,我对它说:“你进去试试。”
它从枝头跃下停在我的肩上说:“不用了,我跟你走。”
我指着鸟屋说:“那把这屋子带走吧”
它摇摇头:“留着,等哪天要回来的时候我再来。”
你简直无法想象家中多了一只黄莺以后会变得多么美好。我把MP3、磁带、音响一股脑全扔了。每天早上听着只属于自己的歌声,就算窗外飘着雨也觉得晴空万里。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挂着的风铃要摘下来因为容易缠住它;蚊帐不能挂了,因为它的爪子会卡在里面;房顶的吊扇要拆掉,因为怕刮到它。
我在没挂蚊帐也没有风扇的夏天只拥有一只黄莺,它每晚趴在我的胸口入睡,我的右手轻轻地盖在它身上。就这样到天明,我不翻一次身,不挠一次痒,改了以前打鼾磨牙的坏习惯。
我问它:“你为什么要趴在我的胸口睡觉?”
它说:“你听我的歌,我听听你的心,我们扯平了。”
在一起久了,总会有些小矛盾。我突然有些厌烦它在唱歌时夹杂着的刺耳的高音。我甚至因此大发雷霆,它趴在我的胸口用翅膀轻轻地拍了拍我:“以后会注意啦。”我把右手盖在它身上,又睡到了天亮。
就在我沉浸于黄莺美妙的歌声无法自拔的时候,它跟我说:“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什么事?”
它低声说:“其实我之前为别人歌唱过。”
我感觉我被狠狠地锤了一下,不是在身上,而是在心里。我一直以为它只为我而歌唱,我以为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声音。我甚至开始觉得它当初的冷漠和倔强是那样的丑恶和虚伪。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我痛苦地抓着脑袋,指甲嵌进耳洞,我想把之前进入我耳朵的声音都揪出来。血顺着我的双颊流下来,一滴滴砸在地板上。我咆哮着把整间屋子都砸了,它站在地板上默默地流泪:“你要是觉得不能接受,我就回那棵树上。”
血不再流了,我红着眼望着它在地板上瑟瑟发抖的样子:“留下吧,你现在不是只为我歌唱了吗?”
虽然我留下了它,但是在不经意间一切都已不同。我因握着它的一丝不是,开始了卑劣的行径,我将一切不满归咎到这个问题上,在它身上发泄。长期的室内生活让它飞翔的能力大大减弱,用力扑腾扑腾只能飞到桌子上,有时候我甚至认为它是一只鸡。
它对我却更加无私,它为我唱到咳血,我看到它用翅膀偷偷抹去嘴角的红点。我佯装关怀喂它吃药,心里却在想:这都是你应该做的,弥补你的过去。我接纳了你的过去,你承受这一点没什么不妥。
这天清晨我对它说:“我想去城里看看。”
它用头蹭了蹭我的胸口说:“去吧,我在这等你。”
我来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城市的绚丽让我沉醉。我遇到了另一只黄莺,它站在电线上唱歌,我在底下站了半个小时。它惊讶地看着我:“你听懂了?”
我说:“没有”
它说:“那你站着干嘛?”
我说:“我家里有一只黄莺和你很像。”
孤独而热闹的城市把我和城里的黄莺慢慢推近,我偶尔回家与家里的黄莺相聚,偶尔提起那只城里的黄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