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家仆的引领下去了前厅,彼时缠满布带的陆集正悠然躺在摇椅上休憩,温和的日光斜斜地落在他的面庞,将他脸上细腻的绒毛照得一清二楚。
素来视物清晰的黛乌瞧见这样一副画面,默然驻足。
阿遲却是一步不停地上前:“陆大哥,身体好些了吗?”
陆集闻言侧过头来,瞧见二人时,脸上溢上笑意:“原来是二位恩公呀,多谢恩公挂念,不过是些外伤,无妨。”
“陆大哥的腿……”
“哦,这腿昨夜让那几个打手给踢伤了,走起路来有些跛脚,好在伤得不重,过些日子就好了。”陆集丝毫不介意地将自己的腿展示与他,只是他口中说出的“伤得不重”实在勉强。
几人也不好揪着他的伤势不放,黛乌扫了一圈,问道:“章小兄弟去哪儿了?”如今她依旧是老妪模样,辈分在这儿,唤他一声小兄弟也不过分。
“恩公说的是阿皖吧,他一早便出去了,说是去斯家的瓷窑厂进货。”
黛乌语气温和,流露出几分疑惑,眸中却没有什么感情:“你昨天不是说,他已经去过斯家瓷窑厂了么?”
“恩公有所不知,近来斯家抬价实在厉害,松阳城内各家商市都负担不起,阿皖昨日是去要价的,只是没能成功,所以打算今日再去碰碰运气。”
黛乌点点头,又问:“这么说来,昨日你在松阳街市上与斯永的矛盾,也是因为斯家抬价?”
陆集蓦地红了脸,他有些羞恼地低下头:“说来惭愧,昨夜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就与他起了冲突。”
“此话怎讲?”
“我陆家一直坚信以和为贵,陆某人从小到大亦是这般做的,即便接手了陆家家财,也从不在商场上与人起冲突,昨夜的事,若非是个意外,只怕连我自己也要怀疑是不是中邪了……”
阿遲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黛乌,转而扭过头去问道:“陆大哥,你伤好之前都要住在章大哥这边吗?”
“是啊,我这模样,若是让亲人瞧见了,只怕是要令他们担心了。”
阿遲点点头,笑道:“陆大哥别担心,我和师父今日就离开,空出客房来,你也就不用和章大哥挤一块儿了。”
闻言,陆集噗嗤一笑,眼里染上感激:“二位恩公若是无处可去,我与阿皖说一声,他断不会让你们走的,至于我,小恩公就不用担心我了,这章宅多得是客房,又怎会与他挤在一处呢?”
说罢,黛乌勾唇一笑。只是,她笑并非是因为陆集,而是因为阿遲。
少年一一询问,以求找到昨夜那名无礼闯入的陌生人,旁敲侧击,竟是将陆集排除了嫌疑。陆集伤了腿,走起路来有些微的跛脚,昨夜之人分明行动自如,不可能是陆集。而当下陆集与章皖并非住在一间屋内,除陆集之外的任何人都有了嫌疑。
不得不说,阿遲非常聪明。从细微处入手,连点成线,再逐步扩大范围,这确实是最谨慎的选择,只是……
只是依照这种方式,十天,未必能找到那人。
见阿遲回过头来冲自己眨眼,脸上满是兴奋的笑意。黛乌莫名心情愉悦,竟是勾起嘴角回以一笑。
阿遲蓦地愣住。
她这般发自内心的一笑,他几乎从未见过。这是不是意味着……师父认可自己了?!
仿佛能猜透他心中的想法,黛乌的笑容只持续了一瞬,很快便又恢复了冷淡苍白的模样。
“二位恩公既然起了,一块儿来吃点儿早食吧。”说罢,陆集撑着躺椅的扶手,挣扎起身,阿遲连忙上前扶他。三人一并来到桌边,才发现章皖一早就吩咐家仆为几人备下了食物。
陆集吃了几口,蓦然发现黛乌未有动筷,只当是她年纪大了没有食欲,吃不了多少东西,可转头一想黛乌虽生得年老色衰,可步伐稳健、姿态轻盈,若是只令他们看背影,他们还真看不出她的真实年纪。
陆集心觉这般打量一个老妪有失礼数,当下收回目光,不自觉开口问道:“不知二位恩公一会儿用了早食打算做些什么?”
闻言,少年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她。
“实不相瞒,我来此处,是打算做些小生意自立门户的。”黛乌不紧不慢地答道。她原本想说是来此处投奔亲戚的,然忽的意识到,身旁还有一个被当作是她徒弟的少年。若真是投奔亲戚的人,想来自己已无法维持生计,又怎会留人在身边继续做徒弟。
陆集登时露出几分歉意:“没想到恩公这般岁数了,还要出门养家糊口,这世道当真是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