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皖目光扫过,落在黛乌身上时一怔。他抬手行礼道:“在下章皖,在此多谢二位搭救友人之恩!”
阿遲脸上多了些腼腆的笑意:“不客气,举手之劳。”
“不知二位这么晚了,可有去处?”章皖记得这黑袍老人,城门外见过一面,看样子风尘仆仆,似是初来此地,当时她尚且还是孤身一人,如今身边竟多了个不大的少年。
黛乌毫不慌乱:“暂无去处。”
“既如此,若是二位不嫌弃,不妨寒舍小聚一宿?”
顺着他的话,陆集点了点头。黛乌却是面不改色,思忖片刻,道:“天色已晚,恐有叨扰……”
“不叨扰。”章皖打断了她,“我与陆集情同手足,陆集的恩公便是我章皖的恩公。”
二人这般热情,倒让黛乌倍感意外,她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见少年微微垂眸,有了些困顿之色,这才点头道:“那就打扰了。”
几人一并进了章宅,下人为二人收拾好空房便离去,拿了药方去取药。
黛乌扫视周围一圈,见并无任何不妥,这才不紧不慢地坐下,手指微微弯曲,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叩击桌面,桌上铺着鲜亮的丝绸布料,看起来有几分奢华。
阿遲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有些兴奋地在她面前坐下:“这儿有两张床,阿遲睡外头看着,师……你就睡里头吧。”他难得再一次没将师父二字说出口,“我刚才试了试,床上的垫子可真软!”少年眼睛亮亮的,像是夏夜的星光。
“你先去睡吧。”
“你不困吗?”阿遲疑惑。
“你我二人,总该有一人醒着守夜。”
“守夜?”少年依旧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守夜呀?这里有什么危险吗?”
“危险总是难以预料的,我只知道,要避免一切不测……你真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睡着?”黛乌将话说得很是彻底,见阿遲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她没由来地觉得有趣。
“可我觉得陆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黛乌挑眉,似笑非笑:“我只是随口一说,既然你有自己的坚持,就不用听我的话。”
与其说是为了预防不测而醒着,倒不如说,是黛乌压根就不需要睡眠。三百年前的那场变故令她变得谨慎、多疑,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在任何地方放松戒备。
也唯有像阿遲这样不谙世事的少年,才能毫无忧虑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
可少年毕竟是少年,人世间的险恶他又怎会知晓,她既然曾经受他祖孙的恩情,便不介意再给他一个小小的提醒,也好令他多长点心眼。
阿遲垂眸沉思片刻,忽的抬起头来:“我相信陆大哥是好人,但你的话也不无道理。”
“哦?”黛乌倍感意外。
“姥姥曾经教过,信任与谨慎并不冲突,选个折中的法子便好。”
“折中的法子……”黛乌的声音忽的轻了下去。
“就是折中的法子,信任是对外的,谨慎是对己的,不偏不倚,不缺不满。”阿遲摇头晃脑间,好似在回忆过去姥姥说过的话。
静了良久,她才悄无声息地扯了扯嘴角:“你姥姥懂得挺多啊。”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姥姥确实教会了我很多,我本想长大之后,带着姥姥游山玩水,令她不要再那么辛苦,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你姥姥死于非命。”论补刀,黛乌毫不犹豫。
游山玩水……呵,凡人就是凡人,平庸,无趣。
阿遲的脸色沉了下去,眸中的光亮一瞬淡去不少,他盯着她的眼神中,好似蕴藏着一团风暴。
生气啊……尽情地生气啊……趁早看清她的真面目,然后滚得远远的。
折中的法子,她活了一万年,从未有人教过她什么折中的法子。
拜师……呵,更是笑话。
周遭静了许久,少年深吸一口气,双眼恢复了清明的神色,他脆生生地开口:“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拜你为师!”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黛乌哽住,蓦地有些吃惊。
这小子,竟能影响她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