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二次感到无助,过了数千年,这种感觉仍未消退。
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着裙上的流苏,她每每望向旭天,眸中都会盛着璀璨的星辰,却在今日悉数陨落,不知道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的是她的泪还是她的心。
水澈的倔强令他无端慌乱,每个人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高傲,她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所以她宁可高傲转头,也绝不会死缠烂打,揪住一方质问什么,何况她凭什么去质问,又是以什么身份?她谁也不怨,只是心中难过罢了。这人间八苦,她体验到哪一重了呢?
我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并不认为不被任何人了解都无所谓。
水澈落寞的转身,今日本不该出来的。丢了面子不说,心里真是莫名的失落。旭天曾说丢掉的面子可以一点一点讨回来,如今看来,她是讨不回来了。
旭天抛下梳子,顾不得其他,他清楚这件事不是小事,若不及时说清,恐怕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沟壑。“公子,你答应陪我一日的。”那把梳子断在辛叶脚边,她匆忙的抓住旭天的手臂,眼里蓄满泪水2,让旭天发觉水澈存在确在意料之外,但好在水澈的反应令她满意。“放手,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他面色阴骘,已忍耐到极点,若非此处为人间,他早就可以追上水澈。正是因为这个女人,水澈才会误会,这个局布的可是真好,连他都被算计进去了。这是几千年来他与水澈真正意义上的出现问题,竟是因为一个凡人,而且是如此卑劣的手段。
辛叶握紧他的手,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但在旭天看来不过是矫揉造作,故弄玄虚的滑稽之举。“公子...”旭天扬手甩开她,后腰撞在摊位上,火热火热的疼。老板娘不住地摇头,又是一个求不得,爱别离,深情被辜负的故事。
辛叶死死地盯着旭天的背影,阴狠刻毒的嘴脸与之前判若两人。这一次,她没有拉住旭天,以后更不可能。他只能期盼着旭天会回到他为她买下的那处小院,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她守着那方土地度日,旭天留下的资财足够她穷尽奢靡一生了。
旭天急匆匆赶来,先前本就有一些误会尚未解除,本是想等着辛叶离开之后再解释,不料竟发生这等事。本就相隔有些距离,又因辛叶耽搁了些时间,眼见已不见水澈踪影,急忙奔走间,忽感一股陌生的灵力在这附近转瞬而过,快到令人以为是错觉,但旭天深知那并不是错觉,周围存在着一个和他们身份相同的人。
水澈不在他身边,恰好又出现来历不明的人,缱陌曾提醒他要当心烯潮,一旦烯潮出现,那澈儿...
一想到水澈可能在那个称不上情敌的情敌之手,他就阴郁难解。旭天在无人处陡然消失,以他对水澈的了解,她是断不会回辛叶那里的,更不会回汀园,让缱陌他们瞧见她这副狼狈模样,唯有梦泽和南海还有些可能,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她相信呢?
辛叶没有带走那把断梳,她本就无意买什么梳子,只是这个地方距离他们相遇的地方不远,她料定水澈见不到她会寻来,果不其然,一切都如她想的那般发展,只是旭天实在令人头疼。即便旭天发现她的真面目,一时间想走也是走不了的,她轻呼一口气,这个念头暂时作罢,想好回去后的说辞才是要紧事。
猛然间发觉自己已经走了许久,兜兜转转好几圈仍是没回到家里,她只当自己神思飘离走岔了,便谨慎的往回返。直到正午时分,她再次遇到那个卖梳子的老板娘时,才惊觉自己哪里是迷路,根本是这附近没有那处院落。她疯癫的抓住一个经她身边走过的人,满眼痴嗔,“你告诉我,西巷里是不是有一处院子前不久被一个俊朗的男子买下来了?”她将那人的衣服抓的满是皱褶,这样的事她从未遇到过。明明她是生活在那里的,现在却找不起,回不去了。“疯子吧,在这儿乱叫什么,还不快松手!”他嫌恶的拽回自己的衣袖,用力拂了两下,鄙夷的瞪她一眼才离开。“你回来,快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她垂下手,仿佛用光了所有力气,“一定有,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嘴里依旧小声嘟囔着。
“大哥,刘老爷说辛康那死老头子还借了他二百两没还呢,咱还得走一趟。”
“辛康这老家伙太不够意思,刚借完银子就死了,留他闺女一个人还,近些日子还找不到她。”
“咱愁啥,上次不是有个挺俊俏的小伙儿帮她吗,大不了再帮一次嘛!”
“说的是,走!”
那几个以帮人要债为生的赖汉旁若无人的高声肆意,唾沫星子横飞。
“哎,大哥,那不是辛康他闺女吗?”
其中一人兴奋地指着辛叶,仿佛看到一袋银子,几个人连忙围上去。
“哎,你,就你,对,辛叶是吧,多亏了刘老爷才能保你爹多活那么一时半刻,不过他欠下的这银子嘛,还得你还,也不多,就二百两,父债子偿,拿钱吧。”
为首的那个人朝辛叶伸出手,一脸不耐烦,他才没心情管她是否还得起。“你们胡说,上一次已经给你们了,再说那又不是我欠下的,凭什么让我还?”辛叶厌弃的撇开头,她以为在旭天出现的那一刻,这种被追债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她早已不适应再过回布衣疏食的日子。“你没钱?可你那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哥有钱啊。”喽啰似的一个人站在跟前,衣衫上满是油渍,已变了颜色,脚上一双麻鞋尽是泥土,脾气显然十分暴躁,不愿听辛叶再说什么。要债一事本就费劲,偏偏这个辛叶更是磨蹭至极。
他一句话戳到辛叶痛处,这么久的心血都白费了,不过这些人都见过旭天,就可以证明她经历的那些都不是错觉,可是活生生的人怎会说没就没,连带住宅一起消失。“公子...”辛叶垂眸想着,心中满是疑惑,有关旭天的一切突然消失,仿佛一场美梦过后的凄惨,可她腰间的痛感却是真实存在的,老板娘那把梳子也可以证明旭天来过。“公子在西巷为我买下一处宅子,我没钱,便把那宅子抵给你们吧。”她去时只有一片苍翠的树林,根本没有什么屋舍,可她完全依照原路而行,绝无走错的可能,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那处宅子消失了。正好利用他们去辩个真假。
西巷原本就是个林子,旭天使用灵力幻化出的屋舍犹如一个平行空间,你可以从西巷东进入,亦可以从西巷西进入,只不过旁人经过的是树林,而你经过的是宅第。“你当我傻啊,西巷哪有什么宅子,想忽悠我也找个好点的借口来诓。我管你有什么,拿钱!”他们认定辛叶有贵人相助,只是拖泥带水不肯交出来。“我没钱,我说了我没有!”辛叶面露狰狞之色,许多事情她还没来得及理清楚。“你们去帮我找公子,帮我找到他,我就可以还你们钱!可他突然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找不到他,连他给我买的宅子也没了!”她瞪着眼睛,狠狠地抓着那人的手臂,指甲抠进衣料,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线头毛绒绒的露在外面。
他一时吃痛,一把推开辛叶,挥着拳头打在辛叶腹部。为首的拦下他,面色不悦的上下打量辛叶。“你长得还不错,就是有些寒酸。前些日子刘老爷刚死了大房,现下正寂寞得紧,你若入了他的眼,当了他的小老婆,这二百两不仅不用还,还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这多好,也给我哥儿几个省点功夫。”他挥了挥手,身后几个壮汉一齐上手,拽着辛叶双臂,将她拖走。
她剧烈的摇头,满目惊恐。“不要,我不去!公子,救我!公子,你快来救我!”她发疯般大喊大叫,发髻散落到一侧,衣服皱皱巴巴的,好像穿了二十年。“到时候,你享福了,可别忘了我这些兄弟们!”几人做事毫不避讳,街上行人不少,却也没有敢上前拦下的。“公子,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求你救我,公子!”她漫无目的的喊叫,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最终也没有一个为她出头的,只当她是个疯子。
买梳子的老板娘轻叹一声,继而摇了摇头,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隐约可以听到“强求无非虚妄,大乱一场。”
辛叶一番徒劳挣扎,最终还是被送进刘家,因着她不错的容貌,也过了不短的好日子,只是她时常想起旭天,满腔恨意排山倒海的淹没了她。
后来有街坊传言,辛叶不知为何带人砸了街上买梳子的那位老板娘的摊子,恰巧被巡查民情的御史看到,认为此地民气不正,官吏治理不当,对太守一顿痛斥,太守为保足颜面和官位,要刘老爷给一个交代。辛叶平日里嚣张跋扈,在府中不少生事,这次又惹了官家人,刘老爷本就对她失了兴趣,又不好得罪太守,毕竟他的生意还是要做的,便遣人将她赶出家门。辛叶在门前破声大骂,好似泼妇,过路人纷纷避之不及。
街头婆婆说,看到一个长相神似辛叶的女子落街行乞,为一口粮与年过半百的老乞丐当街苟合,全然不顾旁人眼光,不知廉耻。这些便都是后话了。
世态人情比清风明月更饶有滋味,可作茶品,可当戏看。本是不错的命运转折点,却因她的贪婪变了质,最终惨淡的收场。或许人生就是大闹一场,然后悄然退去,她始终想不通那突如其来的变故,本已登峰造极,却陡然坠入泥潭。那算不上纯粹的喜欢也在市井之间变得污浊不堪,无疾而终。
不要考验人性,千万不要---它根本不堪一击。